[西楚]霸王无独(89)
随何闻言一愣。
仅是一眼看去
,也不难从战袍制式上判断这眉目遒劲俊秀的楚将,官阶决计不低。
更何况对方还可直入狱中,对狱卒发号施令。
既是楚军高阶将帅,怎会与子房先生有旧?
尽管心中疑云遍布,但时至如今,他哪里会认不清自己为砧板上之鱼肉
的位置,自不可能开口顽抗。
既对方待他彬彬有礼,他随楚兵离开时,只忍不住向神色自若的张良投去探究一瞥,步
伐却不敢有片刻耽搁。
张良是何等聪明敏锐之人?
从韩信这一简单下令的举动,他即轻易判断出咸阳如今为谁所
掌。
昔日默默无闻的将军随从,竟一声不响地跃居将位,迎来平步青云之日了。
张良心中波澜起伏,无声喟叹。
在他有心接近过的诸多人物里,韩信这一自称旧国王孙、却既无谱牒、也拿不出其他凭据,除一柄连当铺掌柜也瞧不
上的破剑外全无长物的落魄浪子,并未太多引起他的主意。
虽那次简单谈话中,他对韩信所怀才识颇感意外,但相比
真正智谋之士,又着实无法与之比较,是以并未费心拉拢。
若非他记性绝佳,恐怕早忘了这不足挂齿的一号人物。
孰料阔别重逢,二人处境竟已互换,正是造化弄人。
韩信沉声道:“子房先生。”
张良微微一笑,平心静气道
:“恭贺足下,终迎凌云壮志得偿之日。”
“多谢先生。”韩信淡然颔首,下一句单刀直入:“而今天下复乱,群雄
逐鹿,然鹿死谁手,却是已有定局。以先生之奇智,必已看清优劣,无需信多加赘言。”
说到此处,他坦然直视神色
平和的张良,铿锵有力地询道:“信此次前来,是为那一面之缘,亲口问先生一句——可愿弃暗投明?”
张良失笑一
身,摇头道:“将军说笑了。某纵肯降,项王素重猜疑,又岂会用?”
韩信却斩钉截铁道:“先生此言差矣。得贤—
—国士于身畔,项王已判若两人,若先生为真心归服,定然愿用。”
张良挑了挑眉。
他静静与韩信对视良久,莞
尔,潇洒道:“足下一番美意,某先谢过。只可惜某脾气执拗,不识好歹,注定辜负此邀。”
张氏一族五世相韩,本
是钟鸣鼎食、门庭显赫,却因秦灭六国,叫他未少经光怪陆离。
他曾宁死不服,散尽家财以招使力士,一道行刺那始
皇帝;虽误中副车,憾恨未成,却也于天罗地网中逃出生天,得太公兵法这一段奇缘。
胸中理想数度覆灭,浮沉坎坷
,终于下邳遇上心中明君。
奈何有形之物,必有消亡之时。
待到曲终人散那日,他也不怨怪沛公能力不足,才叫
梦想破灭。
张良释然一笑,眸光清朗。
若自己毕生所求,注定如那天上皓月,皎而莹莹,却高悬难及……
那
他宁可仰躺于泥泞,留一身傲骨,怀抱明月清辉,笑赴黄泉。
第60章
韩信听闻此言, 丝毫不觉意外。
他却不继续
劝说,只略作沉吟后,温和有礼地道:“先生怀忠贞之志, 不愿改弦易张,另投他主, 亦是情有可原。只怪信言出唐突,
累先生难为, 还望先生见谅。关乎方才之事, 先生不忙做出决定, 待信此行有得,再请问先生。”
出征?
张良心
念微动, 四散神色一凛, 不禁看向一脸淡然、分明是将这话故意说予他的韩信。
韩信显然不打算为他解惑,只轻轻颔
首,从容离开了。
张良那番自表志向、主动求死的话,反倒应验了他心中猜想:对方所忠者,非是刘邦, 纯然是自身
志向。
既如此,倒也并非毫无回转余地。
韩信漫不经心地想着,算着时辰正好,遂飞身上马至城外军营。
初
次以大将身份,向诸将下令大军开拔。
章邯虽是困倦不已, 但一到韩信出征的时刻, 还是自发清醒过来。
他未出
城去送, 只赶至城头,遥望那浩浩汤汤却又无不透着井然有序、彰显建制完整的关中军,感叹称奇。
谁能想到, 如此
一支杀气凛然、秩序严整的劲旅,数月前还不过是军心零散、毫无士气可言的杂凑军?
单这一手化朽木为神奇的练兵
本事,韩信必然非是池中之物。
韩信率军东征,一路昼行夜宿,行军速度并算不得多快,却可将士们的精力始终维持
在充沛的状态。
这扎扎实实的十万大军意在魏国,既不曾遮掩阵势、也未走函谷关的大道,兀自轰轰烈烈地绕东北行
去,进逼魏国土地。
这一偌大动静,自然逃不过魏国探子的耳目。
乍然得此军报,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东楚地那由
项羽所领的主力军的西魏王豹,顿感猝不及防。
那刘邦约盟时,口口声声道将以计分化楚军内部,与他瓜分关中之地
。
哪想刘邦根本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晓夸夸其谈的地痞无赖!
楚都咸阳自始至终都安如泰山,大司马
周殷连点水花都未溅起就命丧黄泉。
未能叫他分上一杯羹,还既折损了二万人马与大将柏直,如今还被那名不经传的
前执戟郎韩信给嚣张打上门来了!
此时此刻,魏豹当真恨极了空口说白话的混账刘邦。
但对方偏就能仗巴蜀二郡
地处偏远,路途险阻,楚军暂腾不出手来远征,暂时龟缩不出了事。
他据梁地,迎项羽怒火可是首当其冲,躲也无从
躲起,唯有硬着头皮,亲自收拾这一地烂摊子。
“韩信怎成大将了?”魏豹蹙眉,心下略松:“看来楚国精锐尽聚东
楚之地,咸阳除个章邯外,竟连个稍算可用之人也提不出来。”
大将周叔却不似他般乐观,直白道:“大王切勿掉以
轻心!那韩信看似名声不显,却曾随吕布率关中军征燕地,一路势如破竹,且不出一日,即灭尽臧荼数万精兵。后更是领
命分兵西进,大破彭越军势,却未乘胜盲目追击,而耐心留守济阴城中,其中必有防备大王西进、袭取关中之深意!此人
做副将时,便有这舍功劳不取、为大局筹措之眼界,岂是凡俗之辈?”
——身为大将,却一昧涨敌人的士气,灭自己
的威风!仗未曾打,竟就已为战败做好借口。
魏豹脸色阴沉,表面上是不置可否,心里却对周叔之言很是不以为然。
若非柏直被俘,生死不知,他麾下一时半会挑不出可独领一军的大将,哪儿会叫周叔在这胡言乱语?
周叔虽精通
兵法,谈兵论策时头头是道,却半点不晓逢迎拍马、察言观色的重要。
他浑然不知魏王已因他耿直谏言而起了厌烦之
心,皱着眉,仍在喋喋不休。
魏豹耐着性子听了半天,到周叔论起韩信整顿军势仅用一月,便夺回刘邦掌控下的汉中
之地,能耐实在不容小觑时,实在是忍无可忍,硬梆梆地打断道:“按将军之意,大魏这十数万骁勇善战之将士,竟还注
定不敌区区韩信费些旁门左道、于数月草草练之杂凑军?孤召将军来此,究竟是为商议克敌之计,还是为了早日开门降敌
?!”
周叔闻言一愣。
他纵使再迟钝,也不可能听不出大王口吻不善、恼意十足。
“末将绝非此——”
魏豹所言诛心,他不知所措下,就要下拜请罪,满心烦躁的魏豹却不愿再听他做任何辩解了。
只不耐烦地将手一挥,
撵了周叔出去,派人将孙遫请来。
周叔数度欲言又止,末了却只能无奈一叹,唯有忍住心下焦虑,依命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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