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神眨眨眼(122)
母亲说:“房子卖给了一家餐饮集团,将来会变成会员制的餐馆。”
我说:“蛮合适的。”
我想说,秀秀不是疯疯癫癫。秀秀只是不像母亲,不像母亲接触到的任何女孩儿。小时候,她抓蚯蚓,引蚂蚁,扑蜻蜓,养蜘蛛,养蛇,在泥巴地里打滚,爬树捞鱼,天不怕地不怕,她长大了,她还是总是满手的泥巴,不想笑的时候就不笑,想尖叫的时候就尖叫,想跑了就跑开,她不关心环保,不关心养老院里风烛残年的孤寡老人,不关心自闭症儿童,她没有什么爱可以分给别人。
但是她也化妆,也穿裙子,每天喷不同的香水,也穿高跟鞋,也去看画展,去听歌剧,她听得很认真,从不打瞌睡,她讲究喝酒碰杯时玻璃发出的响声够不够清脆动听。
她做过最疯狂的事,可能是送了我一个花瓶,又自己砸碎了它。
不对,还有一件,她把婚戒脱下来,扔了,害得我和蜀雪在雪地里找了好久。戒指戴在蜀雪的左手尾指上竟然很合适。
我趁蜀雪睡着时,偷偷量过他左手无名指的尺寸,我去买了新的戒指,我想给他。我不敢给他。我怕他也会把戒指扔了,我怕他把戒指还给我。他现在戴着的是秀秀的戒指,他要是想扔,想还,我就和他说,这是秀秀的戒指,你要扔你要告诉她,你要还,也应该还给她。我会这么和他说的……
妈的。
他妈的。
我为什么又想到他,他就坐在离我很近的地方,那么近,我一回头就能看到他了,我为什么还会想到他?我在想的明明是一回头看不到的人。秀秀,母亲,父亲,展嘉,许延宸,外婆,复云生……
复云生……
对,复云生。
有一年,我和秀秀一起回老家看外婆,母亲不知道,秀秀提议的,她那时候沉迷微缩模型,想找一间清朝古建当模版,我听了就想到了外婆的老宅。
复云生是外婆找来给家里的花花草草施肥,修剪枝桠的园艺工。他不光是个园艺工人,他还兼职送外卖,兼职倒卖演唱会,粉丝见面会门票,微信里一千六百个好友,三百个群组,他的电话号码还被他到处张贴在老公房的墙壁上,通马桶,修空调,样样都行。他的梦想是每天吃饱,每天睡够,想坐爱的时候有人能爽一爽。他家人帮他安排的理想是继承父辈衣钵,做个名满全国的花旦。
秀秀说过,蜀雪和他有些像,她摇摇头,不对,是他和蜀雪像。
我不是要想蜀雪的,他怎么老是自己冒出来?他……
他和我,我们陪盒盒的妈妈去化疗,一起去楼下抽烟,我去买个东西的空当,他就和别的男人交换了微信。
妈的。他妈的。
我就不能想点别的了吗?我得想点别的。让我想一想……
蜀雪坐在离我那么近的地方还不够吗?他和我住在一起还不够吗?他握我的手,坐我的车,喝我喝过的可乐,用我用过的筷子,穿我的衣服,不穿衣服,从浴室走到卧室,扑倒在床上,抱住我,任我抱住,还不够吗?他和谁聊天,又和谁亲密,随他去吧,他开心不就好了。要让别人开心。不要太贪心,业皓文,不要太贪心。
母亲说,知足常乐。
秀秀说,都怪你妈,好好的信什么天主,那么小的小孩儿就成天上教堂,听什么无私奉献,宽恕,忏悔,原谅,感恩的故事。
秀秀还说,业皓文,对别人太好就是纵容别人作恶,你知道吗?她说,我要去找蜀雪,和他说对不起,我对不起他,都怪你,你给了我一种错觉,一种我好像会失去你的错觉。可我拥有过你吗?我没有吧,你是怜悯我,你对人都是这样怜悯的。
我说,以前也有人和我说过类似的话。
秀秀看着我。我说,复云生。
秀秀好气又好笑地坐下了,说:“那个疯子!”
对,让我继续想秀秀,想我们的对话,那天是孙毓在融市的演出结束,我们去吃火锅,我们,就是我们,然后我们回家,对,就发生了这些。我只想这些。秀秀说,不知道复云生现在怎么样了。
她扮了个怪表情,问我,他怎么说你的?
我说,他说我对人好是纵容别人,是很不好的事,说我给了他一种错觉。不过他又说,管他的呢,爱情本来就是错觉。
秀秀哈哈大笑,她说,事先申明,我对他没什么意见,可能你当时那个男朋友,叫什么……
柯临风。
秀秀说,好土的名字,玉树临风。
我说,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吧,钟灵毓秀。
秀秀说,哦,我去告诉孙毓,你说他的名字土。
我笑出来,她也笑,她先前是在哭的,我记得,她说她要去和蜀雪道歉。
秀秀和蜀雪走得太近了,以至于我关于她的记忆总要染上蜀雪的色彩。发白又发红,介于丧事和喜事之间。丧事和喜事不就是人的所有情感的总和了吗?
秀秀还说了什么?一定有和蜀雪没什么关系的话,我想想,对了,她问我,你怎么做到的啊,所有前任都记得这么清楚?
我说,我常吃银杏。
秀秀翻了个白眼,说,可能小柯对复云生意见比较大,我想说的是,我经常觉得下一秒他就会去死。她的眼神忽而茫然了,她是不是想起了蜀雪,复云生和蜀雪相似,或许她想到蜀雪可能下一秒也会去死。她从家里走了。她去找了蜀雪了,去和他说了对不起。
复云生和蜀雪真的很像吗?
他们的姓一样的少见,他们……
我不要再想到蜀雪了,我可以想一想别人的,我有这个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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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有事,没法更新,周六更。
(中)
好吧,好吧。
我和复云生是在哪里认识的?对,是在外婆的老宅认识的。院子里的枣树枝叶太旺盛了,树枝霸道地伸进了二楼的屋檐下,外婆便找了两个园艺工人来修剪,复云生就是其中一个。外婆还需要他们修剪葡萄藤,葡萄藤依傍着一个雪白的花架,一到夏天,绿油油的叶片铺开在架子上,形成一个天然的遮阳顶棚,站在下面阴凉惬意。
融市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住院部楼下有一个类似的花架,不过缠着花架生长的不是葡萄,是紫藤。紫藤花开时,也是天气开始升温的时候了,花开得很密,从花架的缝隙,从枝头坠下来,一串挨着一串,阳光都透不进,穿不过,偶尔钻进来一隙,落在蜀雪脸上……
我和复云生是怎么认识的?复云生腰上绑着绳子,皮带上系着安全锁扣,一只脚踩在一根树枝上,站在树上很高的地方。一根香烟掉在我的脚边。我抬头看了看他。复云生笑了笑,指指自己的嘴巴,打了个抱歉的手势,说:“你帮我拿上来吧。“
我说:“我爬上来?”
他说:“你去二楼。”
我走去二楼,他本来是站得离树干很近,看到我了,拨开一根树枝,钻过密密的绿叶走到了我面前。他脚下是一根极细的树枝。我说:“你小心啊。”
他说:“借个火,烟灭了。”
我把烟递给他,他弯腰咬住香烟,抬起眼睛看我。树叶沙沙地响,树叶在风里都是这么响的,涛声一样,浪声一样。他的眼睛像两面镜子,映出亮晶晶,茵茵翠绿的夏意。人的眼睛也都像镜子,映出的总是自己的感悟。
我掏出打火机,给他点烟,我说:“修树的时候抽烟,不太好吧?容易着火吧?”
他哈哈笑,吐了口烟出来,问我:“那你还帮我点烟?”
我说:“你要求的啊。”
他笑得更开心了:“你是大雄的多啦a梦吗?有求必应?"
我笑了,他说:“晚上我想和你一起吃个饭,你答应吗?”
树叶又开始响,浪涛声又过来,复云生在绿浪里摇晃,我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说:“你小心点。”
他把我往前一拉,又往后一推,转身钻回了树叶后头,钻回了枝桠间。
他不怕,他什么都不怕。不怕风餐露宿,不怕无家可归,不怕亲人离弃,不怕形单影只,他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乐得自在。但他怕孤独。怕得要命。他会抱着我,说,业皓文啊,你就一直这么让我抱着吧。他还会对我说,你走吧,无所谓,反正每个人都是孤独终老。
蜀雪在紫藤花架下面和我说,我们孤伶伶地出生,死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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