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神眨眨眼(74)
我接着说:“s像他爸,太像了,一模一样,小时候应该是没长开。他爸蛮帅的,那时候台湾流行谁啊,我想想,秦汉?秦祥林?”
男人说:“刘文正吧。”
我说:“s的爸爸好像喜欢胡茵梦,家里好多她的影碟,我看了一部,一开始她骑着马出来,马是白马,她穿白裙子,整个人蓝蓝的,头发好浓,好黑。”
我想到了:“刘文正是不是唱歌的?”
男人点了点头。
我摸了摸手腕:“以后的小孩儿可能连纸钞,手表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男人说:“现在的手表还能测心跳,测血压,很高级的,时代在进步啊。”
我指指自己,笑着说:“我们两个,你好像是年轻人,我好像是你这个岁数的。”
男人说:“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怀旧。”
“说明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很糟。”
“很糟?”
我说:“到处都是恐怖份子,每天看新闻,都感觉在看全球死亡讣告,房价还那么高,东西越来越贵,到处都在拆迁,都在建高楼,就感觉很狭窄,就感觉自己的童年回忆啊,少年回忆啊都没了,一个没有回忆的人就会觉得自己不完整,就好像自己缺少了一部分,没有过去,就没有现在,看不到未来,高楼多了,城市里能塞得下的人更多了,就感觉很没有自己的空间,未来,年轻人根本没空想未来,光是找工作,混口饭吃就很辛苦了,那就只好怀念不用自己工作赚钱,只需要应付考试的时候……考试只要你学了,最起码也会及格吧,不及格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那么多考试,人生好像有很多机会,很多选择。”
男人听着,点了点头,他看着我,眼睛看着我的眼睛,轻缓地开口:“民国三十二年的时候,我爸爸听说内地在和日本人打仗,打得很辛苦,他想去帮忙,坐船到了福建,正好有一队八路的游击队在那里,八路问他,哪里来的,他说台湾来的,他们问他,有没有介绍人,他说没有,只是看报纸,看到内地在打仗,他想来帮忙。他们怀疑他是日本人的间谍,把他和战俘关在了一起。他就是在那里成了我爸,我不知道是谁的小孩,可能是一个战俘女兵的,也可能是一个逃难的村妇的。
“他一直被关到打完仗,天皇投降的那天,他们营地里都在传所有战俘和间谍都会被枪毙,他带着我和几个福建人一起跑了,我们跑回了台南,他结了婚,没有孩子,后来……
男人换了口气,继续说:“他被人抓走了。他们知道他去内地打过仗,怀疑他是共产党,他们关了他七天,回来之后他就疯了,他先怀疑我们邻居举报了他,拿着菜刀去砍人,我妈把他关在家里后,他怀疑是我妈举报了他,他找来一瓶老鼠药,毒死了我妈之后,自己也吃药自杀了。
“我和阿华住在一条街上,爸妈的后事是他爸帮忙操办的。我每天去他们那里吃饭,睡觉,发噩梦。阿华说,这个鬼地方待着好闷,我们去台北。”
我哽住,好久说不出话。好久,我说:“那个随身听,后来成了我的,那个小孩儿自杀了,随身听留给了我。我一直很想要的,也珍惜了一段时间,后来……
我抓了抓脸,抽烟,说:“一次搬家的时候不见了,那时候我想要的东西成了手机,过了几天就把它忘了。现在,我有点想那个随身听了。人开始怀旧是不是说明他开始老了?”
“说明他跟不上潮流了。”
“说明他不追赶潮流了,不在意潮流了。”
“说明他不在意周围的眼光了。”
“真的不在意吗?或许也是想显得与众不同。”我说。
男人说:“每个人生来就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我说:“不一样的‘平凡’,不一样的‘普通’,不一样的‘正常’。”我看外面,雨还在下,一直维持着绵绵柔柔的雨势。
我说:“我一直想到s,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和他在一起过?不,不对,也不用在一起吧,如果我们上过一次床,我可能就不会再想他了。”我想着,思考着,说着,“爱情这回事,有来的一天,就有走的一天,我不是没爱过什么人,感觉来了,就在一起,感觉不对了,就散,很正常的。我对s,念念不忘……”
男人说:“听上去像你对他的身体念念不忘。”
我哈哈笑:“你好刻薄。”
男人说:“到了我这个年纪,刻薄是我的特权。”
我说:“你不显老。”
男人惊讶道:“你竟然说自己嘴巴不甜。”
我笑了,男人说:“老也没什么,谁不会老,谁没年轻过?我不哀悼我老了,老,多少岁,多大了,不过是一个状态,一些数字,除了在自我介绍的时候能派上些用场,其他时候一无是处。”男人笑笑,“但是我服老,早上我四点就醒了,晚上睡不着,发明上帝的是奴隶主,那发明香烟和酒的肯定是一个老家伙。”
我们同时笑,笑过后,我说:“我对s的肉体确实念念不忘。我没什么更高级的追求,什么精神啊,灵魂啊……我觉得,爱就是要抱在一起,就是要待在一起,就是要牵手,拥抱,上床。做爱做爱,爱要做啊。我看网上说,那种调教,可以没有任何肢体接触,一方就高潮,还鼓吹说这才是调教的极致,爱情这种形式的极致。”
“你不同意?”
“我不同意,但是我能理解,我不同意也不妨碍有些人这么认为,爱的形式太多元了,太多种了。”我抽烟,“但是有一些形式很邪恶,真的很邪恶。我不知道人为什么要赞颂爱,搞得好像没爱过,人生就不完整一样,搞得一些人借着爱的名义趁机作恶。”
男人说:“就和花一样吧,有些花是香的,有些花是臭的。”
我说:“有些花会结果,有些花不会。”
男人说:“唉,年轻人,你这么一说,我感觉整个地球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我笑着说:“以前有这样的时候啊,以后……未来也会有的。”
我说:“我和你说了吧,s的二哥是搞科研的,研究的东西还蛮科幻小说的,我去看过他做实验,他这个人不苟言笑,好像不太好接近,其实蛮好说话的,我在s家里待着也蛮无聊的嘛,一天,二哥回家吃午饭,我才起来,也吃饭,他就问我,要不要去他们实验室看看。他是这么问的,你是老三的男朋友哦?”
男人笑着,我继续学二哥的台湾口音:“那……欸,你要不要来我们实验室看看。我们实验室自己做的牛肉干蛮不错吃的。”
我去了二哥的研究室,吃了他们自己风干的牛肉干,看他们做实验。
我说:“可能是因为我的吃相太难看了,”我叹气,擦擦下巴,“我从小的毛病,你知道吗,一有东西吃,我就拼命吃,我得抢在别人把碗收走前,把我碗里的东西抢走前先吃干净了。”我眨了眨眼睛,想到s说我,“s说,看你吃东西,胃口就会变蛮好的,你吃东西很香。”
说好听些叫吃东西很香,说难听些就是狼狈,狼吞虎咽,饿死鬼投胎。
s真会说好听的。s还会很多“好”的事情,暴雨天,他会给我送伞,我发烧挂水,他陪护整夜,我半夜说要看漫画,我们溜进书店,摸到二楼,我们坐在地上,他帮我打手电筒,我看漫画。我们去看电影,迎春路384号的地下影院,他买了可乐,糖炒栗子,我们一边看一边吃。我们不太讨论电影好不好看,我们讨论附近的野猫好像多了一只,野狗好像少了一群,他说,早餐有点想吃小笼包,我点了点头。
男人突然地问了声:“你想到什么好事了?”
我眼皮一跳,忙捂住胸口,惊呼:“你有读心术?”
男人无奈:“你的眼睛都亮了,现在是晚上,这里这么暗,你整个人都亮了。”
我问:“你是不是眼睛散光很严重?”
男人笑,我跷起二郎腿,瞥了外面一眼,湿漉漉的街上驶过一辆黑乎乎的车,车前灯只有一盏亮着,那光也是湿漉漉的,像一只充满了泪水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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