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心(22)
安秀贤没有注意他有些奇怪的沉默,找了个气氛欢快的综艺节目。话头到这他也有些想说但不能跟柏浔说的话,简直不吐不快,“不能拉了也好,他又不是喜欢才拉的。”
应小澄怔了一下,“他不喜欢小提琴吗?”
“他要喜欢,就这反应?他爷爷让他学的,虎父无犬子。”安秀贤吃了口冰淇淋,又接着道:“柏浔很完美地继承他父亲在音乐上的天赋,这种写在基因遗传上的东西让人想不服都不行。”
“他爸爸也是拉小提琴的?”
“是啊,二十多年前,当时西山交响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就是他爸。”安秀贤把勺子插进冰淇淋桶里,“他爷爷当年养出个天才小提琴手,后来就用同样的教育方式去养孙子,想要他走他爸的路。柏浔也很争气,就是没想到路走一半断了。所以说有些事真没法强求。”
事关柏浔无法痊愈的手伤,应小澄心情很沉重。安秀贤终于注意到异样,疑惑地咦了一声,看向应小澄,“你怎么什么也不知道?”
应小澄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从没听他说过。”
“这些算公开的秘密吧。”安秀贤突然盯起应小澄的脸,“话说你好像不是西山人,老家哪里的?”
“西北。”
安秀贤微微眯起眼睛,“你跟柏浔是怎么认识的?”
应小澄如实回答,“当年买走他的那对夫妻住在我家隔壁。”
刚刚还跟沙发长一起的人慢慢坐起来了,把冰淇淋桶放到桌上,“我看你不像坏人,对他也不错。但他失去下落三年,从西北回来左手多了一道疤。虽然后来做手术祛除了,但现在旧伤复发也是曾经受过重伤的缘故,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当年柏浔突然失踪,安秀贤的妈妈就开始整晚整晚做噩梦,有时梦见柏浔在陌生人家受苦,有时梦见他被人打断手脚扔到街上乞讨,没有一天安宁。
安秀贤那时还年幼,也清楚记得妈妈时常以泪洗面,所有深爱柏浔的人都在日夜煎熬。后来柏浔能完好无损地找回来,这跟奇迹没有区别。
安秀贤和他妈妈一样,感激当时所有善待柏浔的人,但也同样无法原谅那一村的人。知情不报等于纵容,会导致更多像柏浔这样的孩子被迫和家人分离。柏浔不过是运气好才碰上对他好的买家,那其他运气不好的孩子呢?
“是为了救我,没有他我可能早就死了。”应小澄深深愧疚,不只是悔这一件事。
“原来他左手的伤是因为救你。”安秀贤有点豁然开朗了,“所以你现在是在报恩咯?”
这样解释就说得通了。安秀贤像解开一个谜底那样畅快,又抱起冰淇淋桶。
但应小澄说:“我不是在报恩。”
“那你在干吗?噢,你说过了,爱惜他。”
应小澄闷闷叹了一口气,“对不起。”
“你跟我道什么歉?”
“如果那时候我能做点什么,心心就能早点回家了。”想起小时候的柏浔,应小澄的心脏又开始酸酸地收缩,“我知道我该做点什么的,我无论如何也不希望我是那个伤害他的人,可我什么也没有做,其实我跟他们是一样的。”
安秀贤惊讶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又叹气,“那时候你不也还小吗?小孩子能帮上什么忙,你也别内疚,他又没怪你。”
“那也是很对不起你们。”应小澄爱惜柏浔,只是想想如果他遇到柏浔下落不明,心里就好像被掏空了一样。而曾经这样可怕的噩梦就真实落在柏浔的家人们身上,他又怎么能说这跟自己无关?
“真的很对不起。”
“行了行了,打住。”安秀贤手里的勺子指住应小澄,“那个该杀千刀的畜生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柏浔也没出什么事,你好好生活吧,别老想着过去。不管是那道疤还是别的什么。”
应小澄垂眼不语。
安秀贤看他无精打采的样子,说:“要不你给柏浔切个水果吧,他也该休息一下了。”
应小澄走向厨房。安秀贤看不见他了才回头,对着电视节目出神。心想,柏浔当年的运气真不是一般好。
第20章
应小澄端着果盘上楼,给他开门的柏浔没有在上课,应该是休息时间。房间的窗户开了一半,但窗帘几乎全遮,只留一点缝隙落进一线天光。书桌上摆着很多书和试卷,电脑屏幕是初始桌面。
柏浔开完门就回到椅子上。应小澄将果盘放在桌子一角,看了眼试卷上柏浔干净漂亮的字迹,轻声说:“休息一下吧,吃点水果。”
柏浔并不理会,将手中试卷翻过一面。应小澄知道他不会吃的,至少果盘要是就这样放着,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正好应小澄不想这么快出去,没有多余的椅子他就跪在地板上,用一个并不舒服的姿势剥起葡萄皮。
如果是他自己吃他一定连皮吃。但这是给柏浔吃的,他耐心剥得很仔细,完整剥出果肉,送到柏浔的嘴唇边。
柏浔没躲,视线只落在卷子上,冷淡地说:“拿走。”
“尝一个,你不喜欢我就不剥了。”
过了一会儿,应小澄还是一动不动。柏浔放下笔想接过那颗葡萄,但应小澄躲开手,“我喂你吃,你就不用洗手了。”
很有道理。柏浔微微张嘴,应小澄笑着把葡萄喂给他,“甜吧,这是西北的葡萄。”
柏浔并不答,垂眼看起卷子。应小澄慢慢剥着葡萄,话音轻软,“你以后想做什么?”
他们从小就是这样的相处模式,一个自顾自地说,一个寡言少语,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我想好好跑步,将来想进国家队,参加奥运会,当奥运冠军,世界冠军。”应小澄剥好一个葡萄就往柏浔嘴里送,有时手指会不小心碰到他的嘴唇,“你呢,有没有很想做的事?”
果盘里几个葡萄已经吃完了,剩下是不需要剥皮的草莓。但应小澄还是没有让柏浔沾手,直到柏浔轻轻挥开他的手腕,应小澄才意犹未尽地停下,“不吃了吗?”
“出去吧。”
“我还想在你身边待一会儿,保证不吵你。”应小澄注意没有占桌面太多空间,姿势憋屈地缩在桌旁,下巴搁在桌上。乌黑的眼睛就这么盯着柏浔。
许青山说他对柏浔的情感存在惯性。他没有否认,因为好像真是这样的,和柏浔有关的所有事总是那么理所当然。
许青山也好,柏建林也好,又或者安秀贤。他们每一个人都在猜他为什么要对柏浔好,非要有个合理的解释。是不是想要什么,是不是gay,是不是在报恩。连柏浔都有相似的疑问。好像没有人能真的相信他没有想过要跟柏浔要什么。
应小澄在心里叹了一声气,看着柏浔说:“我可以叫你心心吗?其实我更喜欢这样叫你。”
柏浔不语。他常常这样不闻不问,应小澄早已习惯。只是像忘了自己保证过不会吵他,小声地自言自语,“心心,我不是在报恩,我也不是gay。”
柏浔收起做完的试卷,翻开下节课的书。应小澄绵软温柔的话音还在继续,“我就是想多陪陪你,像小时候一样,我喜欢你需要我。”
小时候的柏浔有多依赖应小澄,这可能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柏浔失踪被卖前过得锦衣玉食,吃不了锅盔,走不了山路。没有应小澄,上学路上他首先不到半道就会迷路。
在早已搬址的祁连山小学,他也同样离不开应小澄。天冷他的手死都不会沾一下水,应小澄两只手冻得通红帮他洗餐具。冬天学校热水不好打,可他总能喝上一口热的。
应小澄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觉得柏浔很可爱,非常可爱。这一定又会让人觉得无法理解,毕竟连亲爷爷都承认柏浔性格不讨喜。但不管怎么说,柏浔本人得知道这件事吧。
“心心,你好可爱。”
一直专注学习的人缓缓抬起眼,淡得发冷的眼睛注视眼前独自灿烂的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