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物(118)
“先生,西元!”阿江略带惊讶的语声打破了一派宁静。
一个人影踩着教堂暗红的地砖由远而近地走来,带着一身的酒气,一屁股坐在了唐琛的身旁,此时做礼拜的人早已散去。
“阿江,别叫人进来。”唐琛淡淡地吩咐,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神像。
阿江也默默地离开,空空荡荡的教堂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静坐无言,不知过去了多久,唐琛站起身,走到高高的圣台前,拿起银盘里的洋火,擦地一声点燃,将一支即将熄灭的蜡烛重新燃亮,西元也走了过来,擦燃一根洋火,去点另一支蜡烛。
唐琛的声音依旧那么磁性迷人:“家里的事都安排妥了?”
这话问得令人迷惑,西元的回答也很模糊:“还好。”
唐琛摸出烟,刚要用剩下的残火去点,西元已经将手探过来,唐琛深深看了他一眼,就着西元的洋火点燃了烟,吸着烟走到角落里的管风琴旁,解开西装下束缚的纽扣,坐下来,掀开琴盖,扭脸看了眼身后的西元,西元像是被施了魔法直勾勾地望着他,唐琛抬抬手,唇角上扬,指尖向下一按,一声浑厚的嗡鸣回荡在小小的教堂里。
曲声庄严肃穆,修长的手指拂过黑白分明的琴键,时而舒缓,时而灵动,就像拂过情人动人的曲线,脚底的踏板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挺拔的身姿也随之微微前倾又直起,香烟袅袅地燃烧,没有吸,只是闲闲地叼在唇上,神情淡然优雅,王子即便落入民间,身体里拥有的始终是高贵的血统。
这是一首在西方人的葬礼上通常可以听到《安魂曲》,告慰死者,安抚生者,在悲恸哀思里还有一份永生的盼望。
温暖的风从一扇半开的花窗轻轻吹送,拂过他身旁低垂的帷幔,也拂过他如雕刻般立体的五官,烟灰飘落,唐琛将烟取下,用指尖捻灭,转过身,漠然无声地望着站在不远处的西元,即便是他坐着,西元依然有种被人居高临下俯视的错觉。
血润的红漫上脸颊,西元悲哀莫名,在这样一首平静祥和的安魂曲后,在如此庄严圣洁的教堂里,自己面对这样的唐琛,居然可耻地有了反应。
西元走过去,将坐在琴凳上的唐琛猛然拽起,擒着后颈,毫无目的地拉扯着,唐琛在他手中好似一只牵线木偶,听之任之,两人跌跌撞撞,似乎都失了重心,一下子撞到墙边的帷幔,扣袢刷地松了口,厚厚的帷幔垂落下来,带起的流风吹向圣台,满台的烛火陡然一暗又瞬间亮起,照着两张愛欲交织的脸。
西元的眼里燃着熊熊烈焰,像要将这教堂里的一切都焚烧,唐琛深沉似海,眸光濯濯,西元溺在其中无法自拔,勒在唐琛后颈上的手越收越紧,原本压迫的人反而被压迫,唐琛缓缓向前逼近,西元本能地向后退去,直退到高大的圣台旁,唐琛冷冷地望着他,西元也灼灼地烧着他,在冰与火的较量间,在清冷与炽烈的对视中,一同摔倒在圣台下……
气息不定,衣衫散乱,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堪,唐琛的声音幽深冰冷:“这是在教堂。”
西元不想听,也不愿去考量身处何方,有种豁出去的架势,一切都已来不及,他与他的时间不多了,带着最后的疯狂与绝望,狠狠地吻上唐琛略带冷感的双唇,吻着这个魅惑人心的尤物,吻着这个独一无二的王。
圣台上的烛火摇曳不定,火苗纷乱攒动,帷幔如深蓝色的海,随风涌动,荡漾出刻骨的风情,起伏不定的声浪好似断断续续的低泣,头顶上方的神像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垂眸凝望,望着世间的喜乐与悲苦,望着宛如一同献祭的两个人,在天堂与地狱之间纵晴游走,放肆的葎動,世人皆犯了罪,亏缺了神的荣耀。
令西元无比诧异的是,在没有帝阳春的作用下,唐琛居然也可以完全,傲立于世,在西元停顿的一瞬间,唐琛忽然一笑,清绝冷峻:“这将是最好的临终忏悔!”说完,抓着西元的头发又将人狠狠地拉回来,圣台的烛火忽然间灭了一大半……
当唐琛发出最后一声舛息时,当西元还在他里面时,一把勃朗宁悄无声息地顶在了唐琛的头上,西元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嘶哑:“唐琛,对不起……”
第94章 揉碎桃花红满地
唐琛,对不起——
西元推开枪上保险,眼里的雾气模糊了唐琛那张沉静俊美的脸,很难过在最后的时刻还让唐琛看到自己不争气的样子,深深地吻下去,临别一吻,吻空整个世界,只有唐琛唇上淡淡的烟草味是最真实的。
“最后一个请求,帮我照顾好我的家人。”
持枪的手忽然调转方向,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动扳机的一刹那,西元没有闭上眼睛,舍不得,那是他最后一次机会看到唐琛绝世的容颜。
咔哒一声轻响,子弹没有射穿自己的脑袋,西元迅速扣动第二枪,咔哒,又是空枪——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身下的唐琛缓缓地抬起一只手,五指一松,几颗子弹滑落下来。
西元的汗水也随之砸落,滴在唐琛毫无表情的脸上。
唐琛顺势一推,西元懵怔地倒在了一边,在彼此分离的一刹那冷感袭人,僵死的大脑开始恢复神智,他没有死,勃朗宁关键时候哑了火,唐琛不知什么时候用了怎样的街头手法偷走了子弹,令他这个混沌的酒鬼没有察觉分毫。
开枪的勇气或许只有那么一次,西元茫然无声地望着整理好自己从圣台上重新站起来的唐琛,他甚至还踢了西元一脚,沉声命道:“穿好裤子,起来。”淡漠的口吻如同西元又惹了什么祸,唐先生总是要生点气,给点教训的。
“他们抓走了晓棠,火鸟计划要杀的人就是你,唐琛,离开这里,以你现在的财富去任何一个国家都可以过着平静无忧的生活,世界很大,放弃一个唐人街算得了什么?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西元字字如砂,磨砺着声带也划痛了心,就像一个忠心的臣子苦苦哀求着自己执拗的王。
唐琛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块桃子味的吉利糖,剥进口中,细细地品着,刚刚一场圣战,西元就像一头无望的雄狮,每一下的冲杀都拼尽了所有,圣台上的圣物东倒西歪,烛火大部分已经熄灭,帷幔遮住窗外的暖光,王的脸隐在一片昏暗中,看不清神情,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唐琛刷地一下拉开帷幔,不紧不慢地走回圣台,将圣物一一归回原位,又捡起掉落在地的洋火,将一根根熄灭的蜡烛重新点燃,圣台四周又渐渐明亮起来,唐琛的声音沉而有力:“从来都不是我向敌人开战,都是战争找到的我,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拿起武器去战斗,西元,牺牲自己也不能保护好家人,死了也没有任何意义,难道你不想亲眼看着你妹妹平安的回来吗?既然已经别无选择,不如拿起武器和我一同去战斗。”
“我很蠢是不是?”
“愚不可及!”
看向有些颓态的男人,唐琛浅浅地换了口气:“但还没有无药可救。”
唐琛瞥了眼西元凌乱的衣衫:“只是拜托顾先生,下次用一把枪指着我就好,别的枪恕不奉陪。”
最后一根蜡烛也被点燃,烛光流金,照耀在彼此深望的眼眸中。
乐声悠扬,觥筹交错,盛装的男女翩翩起舞,将藩市老市长的退休舞会烘托的更加绚丽辉煌,巴比伦酒店是西藩一家颇负盛名的豪华酒店,权贵往来,名流云集,能被老市长邀请前来参加舞会的人也都颇有名望。
一曲华尔兹终了,又掀起一波热烈欢快的伦巴舞,衣冠楚楚的政客要人们借着这场退休舞会,打着心中的算盘,周旋在各自想要攀谈的人物间,今天的舞会难得的邀请了几名军方人士,杰克上校也在其中,端着酒杯默默地站在舞池外,习惯性地观察场内的每一个人,其中一个身影格外醒目,想忽略他的存在都很难,一个东方人却拥有着西方人的高大挺拔,还长着那样一张融合了东西方审美的出众容貌,在夫人小姐们的环绕中,气度华贵,举止优雅,不亲不疏间又应对从容,刚刚和市长夫人跳罢,又拥着另一名议员的千金滑入舞池,叫人不禁暗暗生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