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物(24)
搭在桌边那只修长白皙的手,不易觉察地屈了屈指尖。
顾西元的声音依然轻轻回荡在餐桌上:“我想我该走了,可还是忍不住又走回去,掏出兜里的糖,索性都给了他,只给自己留了一块,然后将仅有的一枚银币也掏出来,那是父亲背着母亲偷偷塞给我过年用的零用钱,揣了好久也没舍得花,却被他盯得怪难为情的,若不拿出来一并给他,总觉得对不住他似的。
后来车来了,母亲喊我,我把钱塞进他手里便跑了,也没敢再回头看,上了车之后,我隔着车窗往外看,他终于动了,站起身,往车这边走了两步,一直望着车,雪花扑打在车窗上,也看不清,直到车开走了,我便再也看不到他了。
也不知那孩子是否还活着,那么冷的天,就几块糖果,填不饱肚子的。”
顾西元的脸上一缕感伤,仿佛还在懊悔当时年幼的自己,面对那样一个街边的孩子,同样的无助,同样的无可奈何。
“唐琛,你说的对,像这样的孩子天底下有很多,救不过来的,只是,见到了,能救一个是一个,我们不再是小孩子,有能力去做一些事的时候,就别再让最后一班车开走了。”
顾西元吸了口气,将头别向窗外的庭院,绿荫葱葱中,树梢上悬着一枚白亮的月,像极了那晚闪着银光的硬币。
唐琛又从盒里取出一块吉利糖果,剥开,站起身,走到顾西元面前,忽然伸出手来,将糖塞进他的嘴里,不等顾西元反应过来,唐琛优雅地转身,向客厅走去,扬声道:“顾西元,我替那孩子还了你这块糖,填不饱肚子没关系,可以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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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子们的心意俺都收到了,谢谢。
第21章 先生平时习惯放哪边
吃过晚饭,顾西元独自回到房间,锁上门,兀自坐在床边怔了会神,然后抬起受伤的左臂,从缠着石膏的夹层里抠了抠,两指做钳,夹出一张照片。
黑白色的,因在夹缝里搁久了,卷着边,西元捻平它,还好,苏姗妮拍照的技术不错,面对这样一截腐坏的肢体,手不抖,还近距离拍了个特写,肿胀惨白的皮肉像块泡在汤汁里的馒头,若不是上边有着模糊的刺青,已经不太确信这是来自一个人大腿外侧的写真了。
这是苏姗妮跟着乔伊警长在唐人街发现两具尸体的那家屠宰场污水池旁拍的照片,报纸上刊登的只是一张屠宰场大致环境的图片,而基于警方的要求,也是怕引起公众不必要的恐慌,其余含有更多细节的照片并没有发布出来,现场所有的照片警方留了一份,她自己又冲洗一套留作备份。
一般刺青的位置都会在上身,前胸后背或者手臂,鲜有纹在大腿外侧上的,图案看上去也有点特别,好似一条鱼,却长着鸟头和翅膀,头上有喙,说它是鸟,又有鳞和鳍,后边还拖着一条长长的鱼尾,整体看上去,倒更像是个图腾,只是不知道渊源出自何处?
苏姗妮指着鸟眼还让顾西元仔细看,问他是否发现了什么,鸟的眼睛很大,颜色更深,几乎发黑。
顾西元端详了半天,才迟疑地说:“这是个疤痕吗?”
苏姗妮肯定地点了下头:“对,是块疤痕,法医告诉我说,这块伤疤是旧的,至少几年了,刺青刺在这个位置,很可能是为了掩盖这块疤。”
“法医?”顾西元向苏姗妮投去疑问。
苏姗妮自嘲地笑了笑:“凭我的魅力,请个中年男人吃顿饭还不用太费事吧?”
顾西元微一颔首:“当然,苏姗妮小姐,您是绝对有这个实力的。”
两人继而一笑,冲淡了之前许多感伤和丝丝缕缕的凝重。
苏姗妮继续道:“很可惜,因为尸体大面积腐坏,已经辨别不出面部特征,除了这个刺青外,法医也不能再从这两具尸身上获得更多的个人信息了,只知道他们是二三十岁的年轻男子,华人,普通着装,这样的穿着在唐人街里随处可见,均死于头部中枪,而其中这个有刺青的,在腰侧还有一处枪伤,但不致命,没有找到弹头,无法判断是否来自同一把枪。”
“我看过你的这则报道,说警方怀疑这两具尸体和白老大的死有关,有什么根据吗?”
苏姗妮向椅背靠去,吐了口气道:“没有任何根据,这是我按着警方的要求编撰的新闻稿。”
“什么?”顾西元有点惊讶。
苏姗妮颇无奈地摊了下手:“没办法,唐人街警署碍于各方面的压力,既要快速破案,可又毫无头绪,不仅是鸿联社,整个唐人街都一样,没有人会配合警方的调查,警方问什么,他们要么装听不懂西语,要么用家乡话敷衍过去,就算有警察懂点华语,但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所有人仿佛达成了一种默契,面对警方和媒体,绝口不提关于白老大被杀的事情,就算不是鸿联社的人,那些普通民众见到警察都躲得远远的,更别说提供什么线索了,唐人街就像一个堡垒,一个由鸿联社亲自搭建起来的固若金汤的堡垒,西人警方永远都别想从他们嘴里问出一句真话来。”
顾西元望着那张刺青照片,英挺的眉宇微微轻蹙,苏姗妮所说的,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白老大是被两个蒙面的人刺杀了,而这两具尸体又恰好面目全非,那家屠宰场就在朱雀堂杨启年的地盘上……就算我们西人警方目前没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的死跟白老大的死有直接关联,但是这两个人死得蹊跷,鸿联社这四位堂主都有可能是杀害白老大的幕后黑手,任何线索警方都会往下查的。”
苏姗妮将那张照片推给了顾西元:“我相信顾先生也是有实力能打听到这个刺青的真正来源。”
“不用了,我已经记住了。”顾西元又将照片推了回去。
苏姗妮又固执地推回来:“我还有备份,这张你留着,类似的图案华人刺青店里也有,但都跟这个不太相同,我也搞不太清楚这些飞虫走兽对于你们东方人来说都具有什么含义,而且我这个西人记者一走进店里,他们都不搭理我,我也不好明目张胆地问,你还是留着细细地比较一下,千万不要弄错了。”
“那是因为你太出名了。”顾西元笑了下,苏姗妮不止因为总在电视上做报道,那天闯游龙旗的队伍时,多少人都看见唐琛将她的录影带掰断了,难保不对她这个漂亮的女记者印象深刻。
也不与她过多的解释,顾西元将那张照片收了起来,想了想,又说:“不过苏姗妮小姐,你总是随身携带这些重要的资料,我总觉得不妥。”
苏姗妮的蓝眼睛闪过一丝无奈和愤然:“目前我只能随身携带它们,因为我的家进来过小偷,把东西翻的乱七八糟的。”
哦?顾西元的眉头又拧了拧:“丢了什么没有?”
“丢了些珠宝首饰和现金,我也报了警,他们只当普通盗窃案来处理的,但我却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那电视台呢?”
“电视台来往的人很多,而且有些员工是专门做华语节目的,我担心这其中搞不好也有鸿联社的人,并不安全。”
顾西元沉默了会,对这个西人女记者又多了几分钦佩,又问了问白虎堂赌档被抄一事,苏姗妮具体的也不清楚,只知道乔伊警长也是执行上边的命令,对唐人街各赌档进行一次大规模的突击搜查,但苏姗妮从警长的言谈话语间,感觉到这是警方对唐人街拒不配合各种调查的一次打压性行动。
顾西元只好作罢,临别之际,忍不住叮嘱她:“苏姗妮小姐,虽然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不过还是要提醒你,像上次你闯进游龙旗的队伍,直接质问唐琛的举动,我并不是很赞同,我知道你对陈浩林的死很内疚,也很气愤,但是保护好自己也很重要,你对华人、鸿联社,甚至是唐琛,算不上是真正的了解,不管是你还是我,谨慎行事是第一位的。”
苏姗妮望了顾西元一会,淡淡地点了下头:“好,我会注意的,再会,顾先生。”
顾西元摸出兜里的洋火,走到浴室,将那张卷了边的照片又深深地看了几眼,擦然一根火柴,火苗顺着照片的一角吞噬上去,那个鸟头鱼尾的刺青渐渐化为乌有,只剩几片灰白色的飞灰,落尽盥洗盆中,打开水,冲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