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物(30)
顾西元一笑:“除非你早就知道谁才是杀害白老大的真凶,到时候你履行承诺,替岳父报仇雪恨,名正言顺地坐上总把头的位子,丁义就算再不肯,面上也奈何不了你,真正替他人做嫁衣的不是你唐琛,而是他丁义,我甚至都在想,警署大肆查抄鸿联社的生意,唐先生究竟参与了多少?乔伊警长真的那么铁面无私、公正廉洁吗?”
顾西元想起背后挨的那一闷棍,不禁摇了摇头。
晃动的酒杯终于停了下来,唐琛的眼中渐渐变冷。
那只撑在桌上的手臂,突然向前一伸,勾住了顾西元的脖子,狠狠地将人拉至近前,西元任凭他勾着,烛光映着两人的脸,目光交汇,呼吸间都是彼此喷出的热息,酒香甜淡。
留声机的音针突然一跳,自动换了曲,华尔兹变成了一首舒缓的小夜曲,小提琴如泣如诉,回荡在静谧的夜晚,薄纱般的云仿佛也随着曲声轻轻散去,露出半弯的月,洒下一片皎皎的柠檬黄。
顾西元盯着那人幽深的眸,低声浅问:“才一杯酒,唐先生就醉了吗?”
脖颈后仿佛又加重了几分力道,冰凉如玉的手指深深插近发丝里,饱满的指肚以一种你知我知的曼妙,摩挲着微微发热的发根,西元稍一挣力,唐琛又牢牢地夹住了他的几缕发丝,一切仿佛都被他钳住了,只有小夜曲在流动。
摇晃的烛光恍若跳进寒眸深处,点燃了一汪冰冷的泓,簇簇烈烈,目光渐渐轻移,最终落在一个地方,那是西元柔软的唇。
轰地一下,西元被他眼中这两簇跳动的火震慑,顺着被钳的后颈霎时燃遍全身,双唇下意识地抿紧,似要抵挡这最后的一抹妖火。
唐琛忽然笑了,晶莹的齿白若隐若现,就连声音都轻忽缥缈,迷人心智:“月亮高高在上,可从来都是孤独的,身边的星星如果太亮,你猜月亮会不会不高兴?”
顾西元两眼沉沉凝望着眼前这个过于孤傲的男人,缓缓道:“月亮再高也只属于夜晚,唐琛,与其做孤独的月,不如像太阳一样,普照大地,或许那才是你真正的使命。”
唐琛冷笑:“每当夜晚来临之际,月亮照常升起,西元,做好你自己应当应分的,别试图改变我。”
“那唐先生可能注定要孤独了。”
唐琛的笑容瞬间隐没,猛地将西元用力一推,松开了手。
音针跳动,碟片缓缓抬起,一曲终了。
唐琛又开始忙碌起来,却也不再任凭西元养伤,带着他和阿江阿山,出没于藩市的各个地方,今天在鸿联社开开会,跟丁义这个春风得意的代理社长和几位叔伯碰个面,明天又和西藩里的一些要人喝喝茶,警署、银行、商铺、码头……跑个没完,晚上也不再回半山的公馆,只带阿江一人开车离去,阿山似乎也很习惯这样的安排,哥哥阿江行事一向老道机警,许多事情人多了反而不便,有他一人足够了。
西元手臂上的伤愈合的很好,拆了绷带,人也自由了许多,公馆的车房里还泊着两辆机车,唐琛不带他们出去的时候,偶尔阿山会被阿香磨着骑着机车下山去玩,逛逛唐人街买些零嘴,也会去西区看看那些洋人女子的最新打扮,拿着唐琛赏的银钱,摸着服装店里的洋裙,又喜欢又舍不得。
西元随即掏出钱来,二话不说买下来,阿香激动的快要哭了,捡着唐琛不在家的时候,穿给吴妈看,吴妈嗔怪她露胳膊露腿打扮轻浮,阿山、西元再怎么是自己人,可终究还是男人,被他们出来进去的瞧着,也不怕臊的。
阿香却不管她碎念,只顾穿着花裙在屋里跑来跑去,像只快乐的蝴蝶,终于被突然回来的唐琛撞了个正着,阿香羞红了一张苹果脸,忙不迭地往自己屋里钻,却又被唐琛喊回来,上下打量着她,阿香被他看得手脚没处放,垂着头,搓着裙上的蕾丝花边,像是犯了极大错误的孩子。
一旁的西元忍不住道:“是我出去给她买的,我见她总是穿着那几件,过于单调了些,女孩子总是要打扮起来才好看。”
唐琛斜了他一眼,又对仍自扭捏的阿香说:“挺好看的,喜欢穿就穿吧,不过有外人在的时候,可不许你这么着。”
阿香松了好大一口气:“是了,唐先生,我去给你泡最爱喝的龙井茶。”
见阿香走远了,唐琛这才扭脸看向顾西元,啧了一声:“我到底给你开了多少薪水,是不是算错了账?这么大手大脚的?”
西元笑道:“一条裙子而已,还能把人穿穷了?”
唐琛解了领带,胡乱丢在沙发上,转身向顾西元一伸手:“拿来。”
西元不明所以:“什么?”
唐琛嗔怪道:“你就知道给女孩子买花裙子,倒把我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说好我的糖果都你包了,我没拖欠你薪水,你怎么拖欠我的糖果?可见你这人惯会嘴上功夫,白白地哄人高兴。”
顾西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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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那首粤语老歌《月半小夜曲》,仿佛看到了唐先生和西元忽远忽近的两颗心。
第26章 老板的操守
电车的轨道好像两条细长的辫子,被雨水浸湿后,水光溜滑的,蜿蜒在唐人街的主道上,等电车叮当当地开过去,人们才越过它,一不留神还会踩到水坑里,溅湿鞋袜,西元无所顾忌地踩着路面上的水印子,目光匆匆划过两边的商铺店面,雨不大,却霏霏绵绵,弄得整个世界都潮乎乎的不爽利。
这些天跟着唐琛跑来跑去,对唐人街熟悉了很多,唐琛有时候坐在车里,隔着车窗指给西元看,这是哪里,那又是卖什么的,西元很快就在心中描出一个大概,灯红酒绿鸡档扎堆的地方属于杨启年的朱雀堂,茶肆酒楼的饮食街属于郑明远的玄武堂,斗鸡赛狗的诸多赌档集中在丁义的白虎堂地盘上,彼此交融,却也划分明确,如果排除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外,倒真是井然有序,杂而不乱,据说当年白老大针对每一家店铺的营生时,就有了这样的一个雏形,不管用什么手段,强取豪夺还是威逼利诱,渐渐地,唐人街形成了如今的格局,不得不说,唐琛对白老大的分析有一点是正确的,有白老大才会有现在的唐人街,其他几名堂主跟他相比,都欠了许多火候,日子久了,只怕唐人街很难延续白老大在时的光景了。
唐琛的生意多在码头一带,大小船只满载物资,在东藩的两个港口每日里进进出出,将唐人街的产物运出去,又将外来品运进来,很繁杂,所以洋行、贸易公司大多都在青龙堂的地盘上,装潢也很讲究门面,富丽堂皇的,如果唐人街是戳在东藩的一名绅士,那么唐琛的这些公司就像是这名绅士衬衫上的银钮扣和腕上的古董表,闪耀着细小的光芒,却最是彰显其尊贵身份的。
西元偶尔也会问唐琛,街面上的招牌实在太多了,五花八门,拥挤在一起,有些既没有中文也没有洋文,只画着一个符号,不了解内情的,只能靠猜。
西元曾经见到一个细窄的门洞上挑着一面旗,深蓝色的底,中间是个类似于酒葫芦的图案,怪模怪样的,便问是什么。
坐在另一侧的唐琛挨过来,挨的很近,西元知道他不是近视眼,可他还是又靠近了些,鬓边的发丝快要蹭到西元的脸了,去看那面招牌,先是嗤地一声轻笑,然后挤着已经贴在车门上的西元,飞快地说了一句。
西元懂粤语,但毕竟有限,有些偏僻生冷的只有潮粤本地人才明白,对他这个自小在西区长大的孩子来说就是盲点。
唐琛坐正身姿,见西元还是一脸的茫然,又用洋文解释了一遍:“专治脏病的地方。”
哦,西元一知半解,却也晓得定是些见不得人的病,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干嘛画个葫芦在上边?”
唐琛瞥着他:“治花柳的大夫就不算是悬壶济世了?”
西元后悔多此一问。
唐琛又低眉浅笑地问:“有过女朋友?”
西元一笑,淡淡地白了他一眼,却不作答。
可偏偏唐琛不肯放过他:“到底有没有?一个?还是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