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头穿成我的猫(11)
谢松亭歇够了,问。
“为什么打缅因?”
“看它不顺眼。”
“为什么不顺眼?”
“……”
“说话。”
“那你为什么让它贴着你?”
“它过来蹭,我蹲着。我应该怎么办?我把它推开?”
“你该把它狠狠地推开!”
“……我是疏忽你了吗?”
“你还好意思问?自从它到家,你就全围着它转,它还那么大,家里还到处都是它的气味,你把我放哪里了!这个家里还有我吗?”
谢松亭太阳穴一丝一丝地疼,像有人拿着钓鱼线卡在他脑子中间,拉小提琴似的来回磨。
“最近总是关注它是我不对,可是你整天出门,也不爱和我待在一起,我不明白它贴我一下,你怎么生这么大气?”
“你身上全都是缅因的味道!”
泡泡一股火窜起来,积怨已久,出离愤怒了:“七年前是你先说养我的!可你养了什么!你把我当过你的猫吗?!你除了猫粮和吃的别的给过我吗?!除了逗猫棒我连个玩具都没有!和有些家养猫聊天,它们有的我都没见过!我不出去玩去哪玩!你还好意思怪我不在家!现在你高兴了!来了个新猫比我乖比我帅,你总算能不用搭理我这个脾气古怪的老猫了!”
谢松亭越听越觉得脑子嗡嗡。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变成了为人父亲一样的角色,现在就像在听孩子正在抱怨他的不公。像数年前的他自己。
“我不把你当我的猫?”他愣愣的,“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你怎么没有?!现在它才是你的猫!我走了算了!以后在小区里你就装不认识我吧!你还好意思怪我不贴着你,要不是你的病把我吓到,我怎么会……”
泡泡说出口就后悔了,立刻换了一句:“反正它才是你的猫!你肯定觉得当初救我是个错误!”
谢松亭嘴里苦涩。
他想说他救泡泡的命是因为泡泡妈妈拜托了他,而他当时刚好有点钱,把泡泡从鬼门关拉回来之后是他那一年最高兴的时候……
他想说他连自己都顾不好,不去过多亲近泡泡是怕自己发病,而且给泡泡的已经是他能给的所有东西了,可是听起来像狡辩。
他恍惚了一下。
都怪他能听到动物说话,果然人和猫还是不能沟通了好,沟通总是带来误会,不沟通的话,每天把猫喂饱,就能当猫很高兴……
能和猫说话之后,表面上容易和猫沟通了,实际上增加了巨大的情感需求。
动物像人一样需要理解,而谢松亭承受不住这些。
他的感情实在太匮乏了,没人正常地爱过他,所以他也不知道怎么正常地爱一只猫。
谢松亭百口莫辩,窒息感像逐渐升高的海平面,从脚底慢慢将他淹没。他喉咙被掐着,胃火烧一样痛。
无助网一般拢住了他,将他的皮肤划开,吮吸他的血液,肆意壮大。
连他养了七年的猫都觉得他对它那么不好,而他无法反驳。泡泡说得对,他要是没得病就好了,没得病就能和小猫好好相处……
怎么和猫好好相处呢?
一个声音轻轻问他。
没被正确地爱过的人……不知道怎么爱别人。
低语有远有近,嘶嘶声像老式的黑白电视,贴着他的耳朵,说你做错了,你又做错了。
“泡泡,”谢松亭痛苦地闭上眼,“它不是我的猫……”
“缅因不是我的猫……”
这满屋堆满的猫粮猫砂根本不是他能负担得起的价格,赛级棕虎斑的猫毛状态也不是谢松亭能养得出来的。
谢松亭更没法给缅因一个和原来家庭一样好的生活环境,这只猫就和它的主人一样,和谢松亭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抓着头发向下扯,大滴大滴地流泪,语调颤抖。
“我连名字都没给它起……!它不是我的猫!它不是……它不是!我不懂……我不明白你到底在意什么!它是席必思的,不是我的!就算我对它好,你也还是我的猫啊……”
他对名字的偏执异于常人,之所以泡泡叫泡泡,是因为救下它时它高烧不断,不停感冒,总是冒鼻涕泡。
他没起名字的宠物不是他的宠物,棕虎斑的名字也不该他来起……它不是、不是……这是席必思的猫……!
他不敢把这只猫占为己有,只要缅因站在那里,他就知道那是席必思的东西,不是他的!
他根本搞不懂怎么又是席必思,怎么为了他的猫和泡泡闹成现在这样!
泡泡感知到他濒临崩溃,畏惧地向后蜷缩。
它不靠近谢松亭。
它见过很多次谢松亭发病。
那种强烈的、难以言喻的阴暗情绪对感官灵敏的动物来说尤其恐怖,几乎像个罩子把猫罩在里面喘不过气,更何况散发情绪、正在经历的病人自己。
猫无法理解他怎么了。
猫只会无数次觉得畏惧。
很早之前,不记得几年前了,泡泡被发病的谢松亭抓回来过。
被他抓着问你为什么从我身边逃跑过,被他无神的双眼死死震慑过,被他凌乱得像只黑蜘蛛一样爬回床上的身影吓到过,被他严重的自毁情绪和病态的占有欲惊得大气都不敢喘过。
那是它的主人。
可它害怕得无以复加。
它不敢贴近他,不敢在他醒时喝水吃饭,不敢留在家里,直到近几年谢松亭状态转好,才敢在家里睡觉。
屋里,泡泡浑身炸毛,想逃跑却不敢逃;
门外,缅因听完全程,感受到谢松亭的情绪后恼怒地撞门,想进去却进不去。
猫给了你就是你的!你又不是不配!
他第三次后悔自己穿成了猫,他想跳起来下压门锁打开门,结果怎么用力门锁都下不去——门反锁了——只能烦躁地在门口转圈。
谢松亭精神状态太差了,他病得这么严重,为什么不去精神病院?
缅因随即想到之前泡泡和谢松亭的谈话,狠狠给了何不食肉糜的自己一猫爪。
泡泡说谢松亭浑身上下只剩八百五。
精神病院不是慈善机构,要住院费,八百五十块连药都买不齐,更遑论住院?
谢松亭住不起。
不行……不行……他得变回人!
变成猫虽然能接近他,但完全帮不了他!
他得回到自己身体里去!
第7章 学校钢琴
雾的牙齿啃食他,谢松亭不受控地蜷起身体,浑身发抖,手臂幻痛。
他视野里完全看不到猫了,浓黑的雾遮住他的眼眸,染布一般将他染黑。
他得去找毕京歌……他手机呢?泡泡……泡泡又被他吓到了……
他双眼紧闭,侧躺着,眼泪掉下鼻梁。
别变成以前那样……谢松亭……
他觉得自己在坠落,他花了数年时间止住自己落下,现在他死死抓着的那根救命稻草断了,又无休止地落进深渊。
这稻草是什么他也不清楚,似乎是时间,可能吧?也许。他早就分不出来了。
在坠落中他失去了时间与空间的概念,人好像悬浮着,五感变弱,分不清自己在哪。
四周昏暗。
有什么人在他附近弹一架破旧的钢琴,调子有些奇怪,但并不难听。
谢松亭立刻知道,自己又陷入过去了。
那架钢琴是蓉城六中废弃的三角钢琴,琴弦断了很多根,音乐老师说不能再用,校领导派人找了个地方处置。
于是它被放在学校操场后面,楼梯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没人管它,也没人在意,风吹雨打,逐渐有了腐朽的味道。
放它的角落尤其窄小,有人经过也不会发现他,谢松亭很喜欢,做题做得焦虑时就缩在那个角落里,靠着钢琴背单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