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饮一杯无(191)
站在宗瑞辰的角度,他什么也没有做错。
这一个弟弟,被他养到这个份上,也的确比亲兄弟更亲了。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宗洛对虞北洲有情。
这成了唯一的变数。
宗洛唤来照夜白,默不作声地上马。
“三哥!你这是要干嘛!”看他这个样子,宗瑞辰也慌了:“右营那边已经打起来了,储君不能出现在战场!”
他知道自己三哥最是霁月光风。
可是那可是北宁王,那个给三哥带来无尽痛苦,甚至恶劣地戏耍,将这一切付诸于三哥身上,欣赏着三哥痛苦的疯子!
宗瑞辰不明白,为什么虞北洲都这么对三哥了,他的三哥还要以近乎割肉饲鹰的方式去救他。
“小八,你不明白。”
白衣太子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如果我不去救他,那才是真正欠了他一辈子。”
虞北洲明知道他不是原主,却依旧孜孜不倦地恨着他。
就同宗洛明明知道虞北洲并没有实质性伤害过他,却可以原谅上辈子那些人,唯独不能这人原谅一样。
感情的事情,哪里有什么道理。
多好笑啊,太巫说的死劫,竟然是为他挡了这一劫。
虞北洲付出了自己的皇子身份不够,还得付出命。
但宗洛不能再欠虞北洲一条命了。他还不起。
说完,宗洛再没有去看宗瑞辰。
他拉下头盔,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来时的路上冲了过去。
愣愣地看着三哥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宗瑞辰心底升起浓浓的恐慌。
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这是在叛国,但他却没有犹豫。
然而等三皇兄真正说他没有错的时候,却头一回觉得自己这个决定错得离谱。
......
“呼呼呼——”
烈烈风声从宗洛耳旁刮过。
地平线的尽头,天空已经蒙蒙亮起。
视野可见的地方,到处都是战火和硝烟,连天呼喊。
战争已经打响。
想要从中营回到右营,中间至少穿过三条正在进行剧烈交火的战线。
远远地,宗洛看见敌方卫国的军旗。
他深吸一口气,在马背上缓缓地抽出了湛卢。
“那是什么?!”
“照夜白!那是太子殿下的马!”
正在交战的大渊士兵看见了那匹雪白神骏。
它的身姿线条流畅曼妙,美丽地如同传说中仙人的坐骑。
湛卢透亮的剑身倒映着朝阳,如同一把孤单的刀,单枪匹马刺入敌军,硬生生撕裂战线。
鲜血在剑尖上绽放,美丽地构成一幅画。
“殿下!”
正在战场上指挥的将领们看到,差点没背过气去。
谁也想不懂,为何从右营已经撤离到中营的储君,为何会忽然不顾大局,直接冲进战场。
是的,不顾大局。
战场瞬息万变,作为主将,不顾大局,是为死罪。
宗洛想,他这辈子所有的疯狂,可能都扔到虞北洲身上了。
这一刻,他不是什么大渊储君,只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去他妈的大渊太子。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太子。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孤魂野鬼就是孤魂野鬼。
从中营到右营,宗洛离开的时候走了一个时辰。
重新回去,却花费了整整三个时辰。
天空愈发暗了。
今日没有太阳,到处都是铅灰色的,大地燃烧着战火。
宗洛也不记得自己的湛卢划过多少颗脖颈,剑尖削铁如泥般刺入多少坚硬的铠甲,就连自己身上原先穿戴的头盔都已经掉落,露出下雪白的长发。白玉般的面颊染上道道血痕,狼狈不堪。
若非是照夜白行得快,一路上又有将领帮忙做掩,恐怕他根本没有这么快到达这里。
终于。
在充斥着尸体与硝烟的地界,他看到了那抹熟悉的殷红。
后者立在无数具由尸体堆叠出来的小山堆上,周围地面满是折断的刀枪剑戟。他就骄傲地站在那里,提着被血色冲刷的太阿,身上红衣残破,满是血痕,越发将衣服染得艳丽颓靡,仿佛这片沉默硝烟中的无冕之王。
约莫数分钟前,蓄势已久的神机弩启动,刺破苍穹,准确无误地刺入虞北洲的心口。
这附近的人都被他杀光了,就连神机弩的启动者,也以身祭弩,快意地看着箭矢发射出去后,彻底咽气。
上辈子,虞北洲还有气运加身的时候,神机弩没能成功启动。
很显然,这辈子的他,并没有这种好运气。
“啊,师兄,你来了。”
听见马蹄声,虞北洲终于回头。
他的笑容甜蜜,像是看见心悦已久的情人那样欢欣雀跃,仿佛那道被足有三指粗的长箭贯穿心口的人不是他一般。
虞北洲看着宗洛,扬起大大的笑容:“......可以原谅我了吗?”
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断壁残垣, 烽火狼烟,一片狼藉。
血和火交织的战场上,青年站在尸首堆成的山上。
他的红衣满是缺口, 露出背后的苍白的皮肤和斑驳血痕, 说着“师兄可以原谅我了吗?”笑容如同往常一样明艳。
就好像, 将濒死的自己展示给宗洛, 只为了一句无心之言。
“......你明明知道, 宗瑞辰是故意把你留在这里的。”
见他这个模样,宗洛再也克制不住怒气:“口口声声说着恨我, 又默不作声自己跑来送死,虞北洲,你觉得自己很高尚吗?”
虞北洲叹了口气,随手将自己心口那支长箭斩去,皱眉看着自己手上的血:“可是只有这样,师兄才会原谅我啊。”
宗瑞辰可是他师兄的好皇弟。
他的师兄最重视亲情,手足亲情和一个外人,孰轻孰重, 一目了然。
虞北洲这么说, 宗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是这么的骄傲, 即使是道歉,也用着这样的方式。
或许只有在高烧无力, 神志不清,没有一点力量在手的时候,才会讷讷吐露一句对不起。
不折不扣的疯子。疯子。
“走......你给我走!”
宗洛浑身都在颤抖, 他飞身下马,直接抓住这人的手臂,凌空踏步, 落到照夜白马背。
虞北洲原先滚烫的手臂,如今却冰冷到不可思议,比他的手还要冷,叫人指尖瑟缩。
“杀啊!”
更远一些的地方,军队连营号角,震耳欲聋的呼喊。
右营全军覆没,不代表宗洛方才穿过中营时没有吸引到火线。
他的头盔早就不知掉到那里,一头白发暴露无遗。
别说是他,就连照夜白身上也多了不少血痕。
不远处,乌压压的军队集结在天际与昏黄大地的交界线上。
铁甲下闪烁的是贪婪而嗜血的目光,远远地便能听见刀枪渴血嗡鸣。
卫国早已下过通缉令,大渊太子人头一颗价值万金,封侯进爵,荣华富贵,应有尽有。
而他们现在要做的,便是从这千军万马之中突围。
若虞北洲还留存着战斗力,或许可以一战。然而前者如今已经是濒死状态,宗洛还得护着他。
大军每朝着这边踏进一步,死亡就迫近一步。
即便知道自己死到临头,命不久矣,虞北洲依旧还在嘴硬:“师兄就这般想要发挥自己高风亮节的英雄精神,带着拖油瓶去送死吗?倒不如把师弟放在地上,拖延一下时间,反正都是将死之人......”
“闭嘴。”宗洛冷冷地道。
他眼眶通红,从衣襟里拿出那瓶先前从湛卢剑里乾坤内取出的伤药,颤抖地拧了三次瓶口,这才将里面淡黄色的粉末倒进虞北洲心口那个巨大的血洞里。
这人能活到现在,不过是凭借着一身深厚内力支撑。
心脏都碎到不能再看,护住心脉又有什么用呢?
虞北洲僵住了。
并非是这瓶正在费力粘合血肉却因为伤口过大而无济于事的药,而是因为白衣太子眼眶中滚落的眼泪。
晶莹的,滚烫的,挂在睫毛,落到虞北洲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