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夫体弱多病(175)
容棠听完这些话刚要松口气,王秀玉柳眉一弯,便冲大夫道:“替棠儿也把一下脉。”
于是局势往往会演变成老大夫一边诊着脉一边锁起眉头,跟王妃一起,转而各种叮嘱容棠这个真病患千万照顾好身子,切忌烦忧过度。
宿怀璟这时候通常是不吭声的,不论容棠给他使多少眼色求他解围,他也当没看见,甚至还可能附和大夫,问一问他对容棠身体状况的看法,留下容小世子一个人腹背受敌。
容棠就很后悔自己干嘛要撺掇出这一出,但等下次回府,他还是要请大夫替王秀玉诊脉。
没辙。他总不可能看着原主娘亲重蹈覆辙。
这天赶上宿怀璟休沐,容棠带着他回府跟王妃一起用了顿午饭。
之后他回棠华院小憩,宿怀璟转去了长公主的小院。
初夏懒倦,极适合睡午觉,院外鸟叫虫鸣,全都是安神的乐章。
容棠一觉睡醒,宿怀璟还没回来,他在院中缓了下神,慢慢悠悠地顺着小道去了花园,想要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宁宣王府这一辈小孩年纪相差都不大,除了二房才四岁的小弟弟跟钱氏腹中还未出世的那一胎,其他都在二十岁上下,全都是自幼长起来的兄弟姐妹。
但其中亲情几何,没人能说得清楚。
容棠走到花园,望见池塘边站着两道倩影,脚步一顿,正想离开,其中一人却转过身来惊讶地唤了一句:“兄长,你回府啦?”
没办法,容棠便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那是长房的小妹容柠,跟二房的长姐容莹。
几人打过招呼,容柠笑着开口提起一些话题引他们聊天。她一贯活泼,又是被容明玉和容峥娇宠长大的,身上天然自带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
与她相比,容莹则要显得成熟稳重许多。
容棠看着她,总觉得这次相见,她面上更添了几分温婉的愁思。
他稍稍出神,想到原著里一笔带过的一个情节。
王皇后嫡子早夭,中宫无所出,帝王无嫡子,后宫派系明面上分成三份,成三足鼎立之势,与前朝息息相关。
王皇后背后倚仗的江南王氏,蕙贵妃身后的兵马大元帅夏经义,以及怡妃背靠的张阁老。
前朝互相制衡,后宫各自为政。
蕙贵妃育有三皇子与六皇子,怡妃是二皇子生母,四皇子母妃如嫔原又是她身边的婢女,没有子嗣傍身的皇后在其间便显得格外为难。
虽说方贵人与皇后交好,其诞育的七皇子也隐隐有过继到皇后膝下成为中宫嫡子的趋势,但一来嫡子之位尊崇,过继并非那般简单,二来方贵人到底是母亲,实则不愿意将自己的孩子过继给他人。
后宫这点三足鼎立的局面严格说起来更像是湖面上的一道泡影,轻轻一戳就会破散。
这层假象维持到怡妃再度怀孕,即将诞下龙胎的时候,彻底到了破碎边缘。
容明玉向妻子表示诚心,想出了送亲侄女进宫为妃辅佐王皇后的办法。
但一应事情还没安排好,武康伯谋反一事暴露,怡妃被贬,张阁老乞骸骨,二皇子党彻底翻不起身,四皇子又很快薨逝,仁寿帝将刚出世的八皇子给了皇后,皇后有了名义上的嫡子,这才免了容莹进宫这一命运。
容莹与容棠同龄,因月份大两个月,容棠要唤她一声堂姊。
大虞女子十五即可择婿出嫁,权贵人家不愿娇女过早外嫁为人妇,在家中多留几年也是常有的事,但一般也不会超过二十。
二房到现在还没替长女相看夫婿,想来容明玉的算盘已经打给他们听了。
因为这事前两世都没有发生,容棠原本并没有过多思索,但这一世蝴蝶飞得太快太远,以至于连他都不知道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
既定死亡的人被救了下来,那么本能鲜活的花卉是否会陷入枯萎?
容棠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看了容莹一眼。
花园另一角丫鬟小跑而来,说二公子回了府,给小小姐带了许多外面的玩意儿,唤容柠去看。
小姑娘喜不自胜,转身就要去找自己亲哥,脚步刚转了个弯,回过头问堂姐:“姐姐跟我一起去吗?”
容莹弯眸浅笑:“我跟阿棠聊会天。”
容柠不做他想,活蹦乱跳地回了自己院子。
池塘里早荷开了几朵,油绿的蜻蜓四处落脚。
容柠望着湖面不知在想什么,容棠也不打扰,耐心等她的话音,直到容莹问了一句:“你觉得血脉亲缘和宗室族谱,哪个羁绊更深?”
容棠愣了愣,不是很理解地看着原主这位堂姐,后者娥眉粉黛,凝着一双秋水式的剪瞳望向涟漪渐起的湖面,唇角笑意微勾,既温婉又大气。
容棠问:“为何要做比较?”
容莹面上浮过一丝困惑,分明是她自己问出来的问题,可觉得疑惑的也是她本人:“我也不清楚,突然有些好奇而已。”
容棠试探性地问她:“可是家中有什么事让你烦忧?”
容莹微微一滞,旋即笑着摇了摇头:“如何会有能使我烦心的事?”
她是宁宣王府名义上的大小姐,父亲是礼部侍郎,伯父是宁宣王,祖母更是大虞尊贵的端懿长公主,她天生尊荣。
容棠心下一怔,为她说这话时脸上自带的几分骄纵矜贵,更为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自信张扬。那是在温婉大气之外,独属于‘容莹’本身的气质。
他想起来去年折花会上,容家两位小姐分明也在何尚书千金目睹月容尸体的现场,可从开始到结束,几乎完全没有人提及容柠和容莹,所有人只知道何小姐受了惊吓。
容峥说“叔父谨慎,连带着二房堂兄妹全都小心”。
可这样的小心,背后是过人的聪慧。
容莹可能比她那些弟弟们都要聪明许多。
正因此,容棠那点相当米虫避世的心态在这一瞬间轻轻颤了颤,他犹豫两秒钟,并未顺着容莹的话略过这个话题,而是问她:“堂姊为何至今仍不成亲?”
这个问题突兀得厉害,在有男女大防的封建时代,就算是堂兄妹,也不会这样直白地表示疑惑,是以容莹刹那间面色僵了僵,相当讶异地看向容棠。
后者一点也不闪躲,对上她的眼睛,轻声问:“是没相中合适的人家,还是不愿意成亲?”
他不可能直接问容莹是不是等着进宫,但这话也将意思放得明显,容莹若真是个聪明人,也该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四周寂静无人声,夏荷被风吹动,碧绿色的青蛙在荷叶上灵活地跳动,每一次跳跃都会带动无数水珠落入湖面,砸出一片涟漪。
容莹愣愣地看了容棠许久,眼眶突然泛了一层浅红。
可那点红色转瞬即逝,容莹已经转过了头,视线望着湖面不知哪一处定点,又或许只是阳光洒射在水波上的痕迹,她轻声道:“哪怕是祖母那样的身份与才学,婚事又岂是自己能做主的?”
容棠静默无声,确定她已经知晓容明玉的计划。
“堂姊若是不愿,没有谁能逼迫得了你。”他说。
容莹轻轻笑开:“阿棠说的容易,你是世子,王妃又那样宠你,你自有不会被逼迫的选择。”
容棠道:“我得到的宠爱和优待,全都是因为身体不好,命不久矣,母亲知道与其给我施加压力,不如让我清闲地活过这几年,这才有了大家眼中‘随心所欲’的活法。”
容莹怔住,回过头看他。
常人说自己将死,多有不甘自弃,可在容棠身上,她看不见一点不甘愿,只是在寻常地说一件既定的事实一般。
无法改变天命,索性去接受。
可他接下来说的话又与这番言论截然不同:“但堂姊不一样,你是这一届折花会上的女状元,若有喜欢的公子,自是可以红妆绿衣,嫁与好人家;若是没有,难道要听从父母之命,浑浑噩噩过剩下来几十年吗?”
容莹面色遽变,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容棠微微笑开,卸了几分严肃与认真,温声道:“堂姊的诗写得很好,哪怕冠上了他人的名姓,仍旧令人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