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楼良夜(103)
“晏郎,不知酆水边儿的野兔子们如何了?我竟有些迫不及待了呢!”
傅良夜只将红缨枪转了一圈儿背于身后,慵懒地掩着唇打了个哈欠,困得眼睛里泪汪汪地盈了一片。
晏西楼收了枪,转头盯着人看了许久,此际着了魔似的,只单手拖曳着染了血的红缨枪,探身用指腹怜惜地勾去了傅良夜侧颊溅上的血珠,众目睽睽之下盯着人的眸子舒了一口气道:
“还以为你受了伤,原来竟是别人的血。”
“那是自然,晏郎可别小瞧了我!”
傅良夜被眼前人的举动惹得心下软绵绵化成一滩甜水,这厢只将左脸朝晏西楼手心里撒娇似的一蹭,伸出右手一板一眼地学着他的动作,轻浮地在人脸颊上揉了揉,随即眨眨眼睛朝人弯眸笑道:
“我的晏郎啊!现在可还有人看着呢,等回去…回去你再这般勾人,我定会……”
说着,他暧.昧.地将唇瓣贴至人耳侧,笑吟吟地吐出了后面的几个字。
闻言,晏西楼猛然间缓过神儿来,只当方才是鬼迷了心窍,慌乱间红了飞红了耳朵尖儿。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晏郎,我可绝不会食言喔,你也…莫要推拒。”
傅良夜瞥了一眼身侧的晏西楼,眸中的笑意渐浓。
作者有话说:
标题即文中傅猫猫偷偷跟晏将军讲的悄悄话。
傅猫猫(被晏西楼成功撩到):晏郎这般勾人,回去…给你奖励~
第97章 长命百岁
“驾—驾—”
贺长澜躲避着身后射过来的羽箭,咬着牙狠命地挥舞着手中的马鞭,直将胯下战马抽打出了血痕,狼狈不堪地率领着剩下的士卒从白石山侧面窜出,迅速朝向酆水方向撤去。
这群官兵仿佛是从地底冒出来的鬼魂,真他娘的难缠!
贺长澜原本以为能靠白石谷为大军撤离争取一些时间,可未料晏西楼竟一眼就看破了他的伎俩,竟预先派了两对人马绕过白石山包抄过来,若不是西南军占了对地形熟悉的优势,定然会死得悄无声息。
手掌被马缰磨得化了脓,一身银甲被枪戟刺得残破不堪,转眼间后背又添了数十道伤痕!
伤口中流出的鲜血顺着手腕儿淌下来,纵然离酆水愈来愈近,贺长澜却没有半分即将逃出生天的激动。
此刻,他的眼前灰沉沉地蒙上了层乌云,这厢身子摇摇晃晃便要坠下马去,背后却猛地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一枝弩箭径直地刺穿了银甲,扎进了距离他心口一寸的位置。
弩箭的冲击力度几近能穿透骨骼,剧烈的震痛让他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直激得他瞳孔骤然间发散开去,只狼狈地伏在马背上喘息着咳出口发黑的浓血来,蜿蜒着顺着嘴角砸在他手背上。
他勉强抬手蹭掉唇畔溢出的鲜血,侧过头恶狠狠地向身后望去,眸中霎时多出了几分惊诧的光亮——只见傅良夜正徐徐地拉开手中的弓弩,再一次将弩箭瞄准了他的左心口处。
贺长澜忽然咧着唇咯咯地笑出声,身体上的痛楚似乎激发了他头脑中的求生欲,他扶着马鞍慢悠悠地直起了上半身,吃痛地捂住了胸前流血的伤口,指腹颤抖着抚摸着侧颊上凹凸不平的疤痕,那双漆黑的眸子渐渐地黯淡下去。
他迷迷糊糊地在马背上颠簸着,恍惚间只觉得此情此景竟是有些似曾相识,想来自己的的确确是许久没有如今日这般接近死亡了——
十年前,抑或是十一年前,那是个连月亮都被烫红了的夜。
彼时他一十四岁,也曾被逼到穷途末路。
一夜之间,自己便从贺将军的小公子沦为了人人喊打的叛国逆贼。
阿爹贺镇效忠了一辈子的狗皇帝,不由分说地屠了他全家,用一把火烧了他全家上下数百具尸体,却偏偏只剩下他这一条漏网之鱼。
他还记得,冒着火星的屋脊砸下来时,娘亲将他护在了身下,用血肉替他挡下了致命一击。
那一夜,大火毫不留情地将贺家人的尸骨烧成了灰烬,也给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烫痕,就像是连老天都想要在他的脸刻下屈辱的烙印,想要嘲笑他、唾弃他,说——贺长澜你这一辈子都是卑贱的罪人。
为了活命,他握着刀割花了左脸的伤痕,亲手毁掉了自己的容貌,直到众人再也认不出他的模样。
可惜事与愿违,想要活下去,对他来说竟是难于登天。
他无意间冲撞了先太子的车驾,竟阴差阳错地被傅良辰认出了身份。
彼时的他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地上,失去尊严地拽住傅良辰的袍角,泪流满面地自称罪臣,求太子傅良辰饶自己一命。
不知为何,傅良辰并没有将自己送到皇帝手里。
又或者说先太子傅良辰根本不在乎什么叛国逆贼,他只需要豢养一条忠心不贰的鹰犬,养一条只听他命令的、能替他肃清一切阻碍,包括他父皇和几个兄弟的——好狗。
傅良辰噙着笑用脚踩着他的背,居高临下地捏起了他的下颚,饶有兴味地打量着那张烧坏了的左脸,启唇一字一顿地对他说:
“贺长澜,做我的.狗,我便予你一条生路,许你今后富贵荣华。”
他盯着傅良辰盛满野心与权欲的眸子,跪在他的脚下向人俯首称臣。
于是,傅良辰亲手在他左脸的伤痕上纹了那条青黑色的蜈蚣,施舍了他一条活路,赐予他重新活下去的资格。
现在想想,他心底竟是感念傅良辰的。
或许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心甘情愿地跟随着废太子一同投奔西南王傅准,至今约莫十载光阴。
苟且偷生十余载,也算是值当了罢!
贺长澜在回忆中缓缓地闭上眼睛,只感觉自己的身子在缓缓地坠下去,伤口中有鲜血不断地向外流着,他甚至清楚地感受到手掌在渐渐得变得冰冷,连心脏的跳动都开始变弱。
也正是在此时,他耳畔忽地传来阿娘的呼唤,那是阿娘彼时含着泪贴在自己耳畔一遍遍重复着的一句话——阿澜,你一定要活下去!你要长命百岁。
贺长澜如梦初醒般睁大了双眼,几乎是本能地伏下身去,堪堪躲过了身后刺过来的弩箭!
仿若从令人窒息的深海中挣扎着探出头,他像一个溺水的人一样拼命地伏在马背上喘息着,拼死挣扎着从混沌的意识中清醒过来。
一股寒意窜上背脊,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没错,他绝不能将命丢在此处!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不远处便是浩浩汤汤的酆水,眼瞧着河面的水位越涨越深,贺长澜咬着牙豁出命来,只振臂朝身后跟随的士卒们一声令下:
“听着,踏过酆水便是营帐,都给老子活下去!都他娘的活到一百岁!”
闻言,叛军士卒精神一震,策马疾速向酆水奔去。
“噗通——”
贺长澜率先纵马跃进河中,直激扬起半尺高的浪,此际河水已没过了马腿,只靠着战马慢吞吞地打着滑儿淌过河,精疲力竭地登上了对岸。
将近两万名西南士卒纵进河水中,混乱之中有些人从马背上摔入了急流,被湍流的酆水瞬间吞没,就此消失了踪迹。
待到晏西楼率兵行至酆水河畔时,水位已经漫到原本的河岸处,于两军之间冲开一条蜿蜒曲折的河界,声势浩大地向下游倾泻而去。
西南军余下两万余人尽数渡过酆水,此际只精疲力竭地于河岸边修整。
仅仅一河之遥,却逼得晏西楼不得不于河畔驻马。
傅良夜抬眼望向对岸的西南叛军,眸中汹涌着怒意,不甘心地握紧了手中的红缨枪,将目光落在那叛军首领阴鸷狰狞的脸上,这厢忙不迭地便要策马跃下河去,亏得被晏西楼眼疾手快地拦住,这才忿忿地甩手作罢。
贺长澜气喘吁吁地靠在对岸的青石上,捂着震痛的心口笑得悠哉悠哉,只拿那双眸子朝傅良夜的面上不住地瞥去。
晏西楼捕捉到贺长澜的目光,不由得紧蹙了眉头,只不甚自在地策马上前,将傅良夜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身后。
那双眼睛,实在是让人熟悉得心生厌恶,却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