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楼良夜(86)
“谁知道呢?”晏西楼望着远处的残阳叹息,“但他们终于结束了躲躲藏藏日子,生生死死都在一处了,柳若非…或许会开心,若是有来世……”
“可万一没有来生呢?”傅良夜长睫蓦然颤动,禁不住颤抖着话音打断了晏西楼的话,胸口急切地起伏着。
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晏西楼悲哀地想,抿着唇沉默须臾,去攥傅良夜的手,“会有的。”
有泪珠砸下来,落在晏西楼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尖儿一疼。
傅良夜咬着唇流着泪,他忽然想起了母妃,想起了母妃死去的那个中秋——连月亮都染了血的罪恶夜晚。
没有人会比傅良夜更理解柳若非对柳如是的愧了。
他也曾设想过,若是果真有让人起死回生的丹药,哪怕用自己的命去换一颗回来,只要能让母妃回到自己的身侧,只要能换回母妃的命,让他做什么都可以,无论好坏,不论善恶。
傅良夜凝视着湖畔那随风曳动的枯草,望着那枯黄的草叶儿上涂着的一抹艳丽的红——那是从柳若非心口流出来的鲜血,原本滚烫的,而现如今却已经凝固了的血。
“晏西楼,说实话,你觉不觉得…挺不公平的?”他启唇喃喃出声,探身上前,将沾着血的那根枯草折断,捧在手心里细细端详,“他兄弟二人并未犯错,却被世俗所不容,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说到底是这世道于柳若非不公,纵然他因一己私心酿成大错,可他自始至终并未有意做伤天害理之事,仍选择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为何不是良善之人呢?若我是柳若非,估计会做出更疯的事儿来呢。”
晏西楼的目光黏在傅良夜磨红的指尖儿上,闻言,他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搭上了人玉白的腕子,不容拒绝地攥着人的手向自己的方向扯了一扯。
“你不会的。”他久久凝视着傅良夜,认真地同人对视,目光携着隐晦细微的爱意,静静地在人面上流连,“看到素不相识的人经受苦难,你会伤心甚至流泪;为了他人的安危,宁可舍弃自己的性命,你总是在埋怨自己,不会将过错归咎于恶人,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傻子。”
微风拂起晏西楼额前的碎发,将人眼底的温柔遮掩得明明灭灭。
傅良夜愣了愣,只看着晏西楼慢慢低了头,捧着自己受伤的指尖儿吹了吹,伤口疼倒是不疼了,反而愈发痒了起来。
“少胡思乱想。”晏西楼将傅良夜的手攥在掌心里,将人从青石上拉起来,弯腰帮人拍拍衣袍上沾染的尘土。
天色已然黯下,几颗星星在灰沉沉的夜幕中冉冉亮起。
傅良夜仰起头望着天,望着被姑妄山圈起来的两颗小星星——那两颗星星傍在月牙儿两侧,一闪一闪地彼此辉映着,好似柳若非与柳如是,生生世世,永不离分。
是夜,大泱京都丹凤,质子府。
伴随着“嘭”地一声巨响,质子府破旧的府门被凤阙禁卫一脚踹开,灰尘于月光下纷纷扬扬地漂浮在半空中,破旧昏黄的竹编灯笼在夜风里吱吱呀呀、摇摇晃晃,一切的一切,无不昭示着此处早已人去楼空的事实。
混乱的搜查声在空荡荡的府邸中响起回音,盛怀瑜指尖搭在腰侧的剑柄上,目光冷冷地环视着四周的情况,漆黑的眸子仿佛淬了寒冰般渐渐地黯下。
“禀告阁主,府内无人,怕是已逃走了。”
盛怀瑜漆黑如墨的瞳孔骤然缩紧,眸中翻涌着不明的阴鸷,直把身侧的禁卫骇得缩了肩膀,战战兢兢地低下头去,不敢再多言一句话。
陛下猜得不错,今夜宫宴上行刺之人,果真同那西南王的小质子傅青有关。
最近西南边境有异,傅准不惮天子威严,于闽州大肆招兵买马,已然有发兵谋反之势。而他在京中埋下的这枚棋子,纵然表面上是颗无甚用处的废子,可事实上却大有用处。废子亦可为精锐当垫脚石铺路,那暗伏在丹凤城中的精锐刺客组织,躲躲藏藏隐匿了这么久,也该忍不住动一动了。
因此,宫宴便是个幌子,是傅良轩精心设下的靶,他吩咐凤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意露出的破绽,要的便是引蛇出洞,让他们露出马脚。
果不其然,西南王的狗竟是这般心急。
陛下今夜开恩允傅青进宫赴宴,数十名刺客半途提刀闯入,尽数被凤阙部下剿杀殆尽,未料那小质子傅青不知何时竟同那仆从阿枫离了席,竟是在和清殿纵火,趁乱逃出了宫。
思及此处,胸前的伤口竟开始隐隐作痛,盛怀瑜抬手抚了抚刀口,唇角吃痛地抽动着,此处伤口刺得极深,万幸未伤及要害。
不过,能为陛下挡下这一刀,就算是死也是值的。
“呵,跑得了么?”
他抬眸望向府邸深处老槐树上被惊起的几只乌鸦,唇角懒懒地向上弯了弯,那笑意未及眼底,便骤然收起,复而换为一声携着怒意的冷笑:
“威胁到陛下的人,都得死。”
作者有话说:
晏将军抓住一切机会亲亲傅猫猫,猫猫哄不好的话,他自己也不开心。
第82章 投个好胎
傅青被阿枫抱进怀里,他们在马背上颠簸着,朝着前方无尽的黑暗奔去。
阿枫喘息得比身下的马儿还要厉害,后面还有许许多多匹奔马在追赶着他们两个,像是在玩儿什么你追我赶的惊险游戏。
听着马蹄撞击地面后此起彼伏响起的“噔噔”声,傅青回忆起了京夜市瓦肆里那些敲着鼓点、蹦蹦跳跳地表演杂耍的百戏人,眼睛因兴奋而变得闪闪发亮,只抱着马脖子支支吾吾地叫唤开。
“阿—枫—阿—枫,打—鼓—,打—鼓—喽!”
无数枝羽箭铮铮鸣响,它们擦贴着两人脸颊掠过,在皮肤上划下一道道向外不断冒着血珠儿的伤痕,而小傻子傅青却在箭雨中手舞足蹈,甚至激动地伸出手,努力地去抱阿枫的脖子。
阿枫眉心蹙紧,他肩膀已被流矢射中一箭,伤口正向外汩汩地流着血,他策马绕进密林中,试图甩掉阴魂不散的凤阙黑乌鸦,好同城外接应的鹰犬余部会和,未料那盛怀瑜行动竟如此迅速,这般追魂似的穷追不舍,更是让他难以脱身。
今夜宫宴算是着了傅良轩的道儿,折损了大半鹰犬精锐,险些落入那狗皇帝手里,思及此处,他不由得怒火中烧,狠狠扬鞭策马,低头朝怀里痴傻的傅青吼道:
“他娘的死傻子!闭嘴!再说一句就把你扔下去!”
傅青被吼得打了几个冷颤,压下肩膀畏畏缩缩地缩成小团,嘴巴扁了又扁,眼瞳里滚动着晶莹的泪花,坐在马背上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却仍旧难掩啜泣。
他只抬手用指尖儿戳着自己的心口,倔强地试图同阿枫争辩:
“啊—啊!青青…才…才不是…死的…傻子,青青活…活着,青青…疼!”
死傻子?阿枫怎么能这样骂他?
青青虽然呆呆傻傻不聪明,可也不是死傻子!青青的心脏还心口滚烫地跃动着,青青还会流泪,还会感到痛苦,青青再傻也知道,死人是感受不到痛的。
阿枫眼底蓦地掠过抹阴鸷之色,他徐徐移动眼球,于马背上冷笑着瞥了傅青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着什么能徒手捏死的小虫子,瞳孔中难藏令人悚然的厌恶与暴戾。
他抬眼望向前方密林深处,狞笑着吹了个响亮的指哨儿,哨声一响,只闻得四周树丛窸窸窣窣一阵响动,数十名鹰犬余部闻声而动,从暗中亮出利剑,警惕地望向即将闯入领地的凤阙禁卫。
盛怀瑜闻得那声哨响,瞳眸霎时警惕地缩紧。
“吁!停!有埋伏。”
他堪堪勒住了马缰,扬手示意凤阙部众驻马戒备,身下的马儿仰天长嘶了一声,挣扎着晃了晃头,原地踏着蹄子。
霎时,数十名黑衣刺客手握长刀从密林中闪身而出,朝盛怀瑜一众袭来!
“不过是条涸辙之鲋,竟还妄图垂死挣扎,当真是可笑至极!”
盛怀瑜抬眸环顾着周围的地势,缓缓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唇畔噙起抹了然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