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楼良夜(116)
“知你不喜饮酒,可这除夕佳节,怎么的也得陪我喝上一盏,这才够义气。”
他将壶中的热酒给人浅浅斟了一碗,双手捧着递到人眼前去,抬抬下巴示意人接过去。
晏西楼掀了掀眼皮,将人递过来的酒端进手里,眉心微蹙,终是把酒灌进了嘴里。
“北漠顶不住几日了。”他望着手中的空碗,忽然没头没脑地说道,“过了年关,直捣腹地,必降。”
陆漾川颔首,转头向身后那群兵士瞥了一眼,唇角勾起一抹笑,“降了好啊,兄弟们也都想家了。北漠也忒冷了,把我骨头都要冻裂了,谁想这在这儿一守就守了五年呢。”
他眯着眼睛拍了拍空空的酒壶,抬头将最后一滴接进嘴里咂摸了一会儿,“这酒也没有京城里的挑花酿好喝,别说,真有点儿想了。”
晏西楼将手中的酒碗放到一旁,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只想着喝酒?我看你啊,真是没救了。”
言罢,他掀袍起身,欲踱回帐内。
“哦?想喝酒怎么了,你是不知品酒的乐趣。不过听清鹤这般语气,难不成你还有什么…特别的牵挂?”
闻言,晏西楼脚步微顿,心头一悸。
指尖禁不住朝左襟探去,片刻后摸出一块儿晶莹剔透的平安佩。
他把那块儿小玉佩小心翼翼地握进了手心里,用掌心的温度焐热。
牵挂么?
过了除夕,那人又长了一岁,如今细细算来,正巧是加冠之年。
五年光阴弹指一挥,他已被边关的风雪催促着抛却了少年意气,不知回京他能否还能认出自己,而他,如今又变成了什么模样?
那双丹凤眼生得极为漂亮,无论过去多久,只凭着那双眸子,自己便能认出他。
他负手立于风雪中,仰头望向空中的残月,唇角不自觉地勾起,弯出了一个温柔的弧度。
*
皓月当空,华灯初上。
傅良夜手里握着一根糖葫芦,坐在摘星楼的檐顶上望着空中的月亮。
檐顶上还落的雪还未化,微微一动便要扑簌簌地落下去。月亮还是半圆,却也足够明亮,月光静悄悄地洒在雪面上,映照得白雪晶晶的发亮,如同星星落在了人间。
这摘星楼高得很,也只有傅良夜爱蹦到檐顶上作死。不过从高处向下俯瞰整个京都,远离满街爆竹声声的喧嚣,又能赏灯看景,又别有一番趣味。
傅良夜喜欢坐在高处,因为这样离月亮很近,又离俗世很远,他喜爱月亮。
只是比较麻烦的是,他的身侧还黏着一条讨厌的“小尾巴”。
那小尾巴许是有些恐高,只哆哆嗦嗦地拽着他的袍角,奈何又极度贪吃,就算这般害怕了,却还是埋头啃着手上的糖葫芦,用牙齿把上面坚硬的糖壳嚼得嘎嘣嘎嘣响,活像一只啃栗子的小松鼠。
今夜除夕,傅良夜大发慈悲地不跟晏甄较真儿,反而臭味相投地凑到了一起,从宫宴上偷偷摸摸地逃了出来,跑到街上来寻热闹。
至于现在两人为何坐在摘星楼顶上,晏甄想起来还觉得憋气。
不就是让他请自己吃一根糖葫芦嘛,奈何欠了傅良夜这个混球儿的人情,就要任人摆布,陪他在房顶上坐着看月亮。
鬼知道他为什么喜欢坐在檐顶上,这风吹得冷飕飕的,一张嘴牙都能冻掉了!
可是糖葫芦还是很好吃,她津津有味地嚼着嘴里的山楂,鼻头渐渐泛上一股酸意。
以前阿爹总是管着她,不许她吃甜食,怕她吃多了牙疼,可她又嘴馋得紧,所以阿兄每年除夕总会偷偷地给她买糖葫芦吃,阿兄对她最好了。
可如今阿爹不在了,再没人管着她了;阿兄又带兵去打仗,也没人给她买糖葫芦吃了。
这般想着,晏甄眼睛扑簌簌地落下泪来,咬着一颗糖葫芦在身旁呜呜地哭着,抬起手背抹着眼泪,把眼睛蹭得红红的,像一只小兔子。
傅良夜闻声歪过头瞥了一眼晏甄。看着脸上黏糊糊地粘着糖渍,正扯着自己的袍角哭得一抽一抽的小丫头,禁不住蹙了蹙眉。
“臭丫头,过了年便要及笄了,怎么还能哭得脏兮兮的?犯什么毛病忽然哭个没完?烦不烦!”
说着,他嫌弃地将人往旁边推了一推,生怕弄脏了自己的衣袍。
“臭混球!你凶我!呜呜呜,等我阿兄回来,有你好看的呜呜呜!”
晏甄被人一凶,咧着嘴哭得更欢了,嗓子被嘴里的糖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傅良夜嘴上虽这般说着,但看着晏甄那般委屈的模样,心里当真有些不是滋味儿。
他怕糖葫芦卡在她嗓子里,大过年的再把这傻丫头噎死,忙着从怀里掏了帕子,掐着人的嘴巴让人把含在嘴里的山楂吐出来。
晏甄倒也听话,乖乖地把山楂吐进了帕子里,哭得肩膀抖呀抖的。
傅良夜将包着糖葫芦的帕子嫌恶地放到一侧,拍了拍晏甄的脑袋,挑眉弯唇笑了笑,“怎么?想你阿兄了?”
晏甄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以前他过年的时候会给我买糖葫芦,所以我吃糖葫芦,就想他。”
臭丫头眼睛哭得像核桃一样肿起来了,傅良夜望着可怜兮兮的晏甄,心底毫无缘由地,也泛上一点酸涩之意。
“北漠边疆捷报频传,你阿兄应该快回来了罢。”
傅良夜盯着手中的糖葫芦,望着最上面那红润饱满的一颗山楂愣了会儿神儿,鬼使神差地将那颗裹了糖的山楂咬进嘴里,缓缓地咂摸着口中那股属于山楂的酸酸甜甜的滋味。
“五年了,时间也是够久的了。”
他一边吃,一边托着下巴嘟囔着,眼底浮上一层朦胧的薄雾。
糖葫芦也不是太好吃,酸得让人牙痛,为何臭丫偏觉得这东西好吃?难不成自己买的和晏西楼买的不一样味儿?
好想尝尝晏西楼买的糖葫芦是什么味儿的啊!
傅良夜用手拄着左脸,目光忿忿地盯着手里的糖葫芦,如同那糖葫芦是他的仇人一般。
晏甄侧头静静地望着傅良夜,无端从眼前人身上感受到了与自己相同的情愫,不过她不懂傅良夜流露出的思念,又是因何而来。
或许,傅良夜此刻也不太懂。
“晏丫头,知道为什么要到楼上看月亮么?因为楼上离月亮更近。”傅良夜咀嚼着嘴中的山楂,懒洋洋地躺在了屋顶上,眼睛眯了眯,“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这世间可只有一轮月亮,所以如果思念一个人,就抬头看看月亮,说不定他此刻也在望着月亮,这样的话,你对他的思念就会与月光缠在一起,而月光就会把你的思念寄给他,这样解释你懂么?”
“那阿兄此刻会在看月亮么?”
晏甄仰头,望着那半圆的月亮呆呆地问。
傅良夜勾唇浅笑,伸手接住落下来的月光,瞳眸中闪闪发亮,“我想他会的,你的阿兄同样也在思念着你啊。”
晏西楼?你一定也在看月亮吧。
傅良夜眯着眼睛,暗暗地想着。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作者有话说:
过年好!过年好!祝宝贝们平平安安,开开心心过大年喽!过年必须有仪式感!
ps:番外一时间线在晏西楼归京前,此刻还在北漠戍边。
离恨恰如春草(西南王质子傅青番外)
傅青是个可怜的小傻子。
他躺在夕阳里一口接着一口地向外吐着血。
这一次,他纵然痛得厉害,但没有哭。
不知道听谁说过,人要死的时候脑袋里会闪过好多好多画面。
具体叫什么来着?阿青的笨脑袋记不清了,他快要死掉了,要像阿枫说的那样,变成一个“死傻子”了。
不对,他不是阿枫,杀了青青的人不会是阿枫。
那又是谁呢?傅青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又咳出口血来。
他躺在地上,望着天边残阳,浑身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着,半眯着眼睛恍恍惚惚地回忆起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1.
傅青的脑袋里虽然混浆浆的一团糟,但或许也正因如此,他比旁人更加澄澈懵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