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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记(76)

作者:谷草转氨酸 时间:2022-10-09 10:07 标签:因缘邂逅 玄幻 神怪志异

  陆双行笑说:“你给自己捡了一个大麻烦,亲手把他喂养长大了。”
  他说着突然又兴奋起来,腿硬插进谢爵腿间蹭他,“有一次你吸了香雾中毒,我真的好害怕,我怕香雾其实还有别的毒性伤害到你。可你安慰我说不会的。我一面害怕一面脸红得难受,像是有团火在烧。你没告诉我为什么,我躲在门外听着你的声音自亵,羞愧之余却幻想过如果我还是缠着你,磨着你向你撒娇,你会不会仍然纵着我,肯让我抱抱你。”


第92章 九十二·淹没
  陆双行说着说着,不由沮丧,声音也不自知地冷下来,“那个时候我觉得我能耐得住。我耐得住情爱、能一辈子待在你身边做你的好徒弟,不越一步。这对我来说太苦太难了,难得令我惶恐,比面对画骨还要害怕。可惜我耐不住了,要是你再推开我,我真的会发疯。”
  他拉着谢爵的手去摸自己的膝盖骨,咬了下舌尖强迫自己脱离那些古怪而压抑的情绪,继续柔声道:“以前有回我们两个一块儿从山坡上滚下去,你紧紧护着我,膝盖骨差点被山坡上的碎石碰碎了。我也磕到了,回来后你帮我擦药。我们好几天都没休息好,揉着揉着,你趴在我腿上睡着了。”
  “那时候我偷偷亲过你,”陆双行仰起头吻了下谢爵的额头,“像现在这样。”
  他说的这件事,谢爵早忘记了。手指慢慢摸索着膝盖骨时,隐约便模糊出了一星半点的记忆。那时的伤早已痊愈,磕碰的疼大抵烙在了陆双行心底。谢爵听着听着只觉痛苦得无以复加,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哪里错了——
  陆双行脸埋在他发间、声音有些嘶哑,缓缓说道:“我怕你被浊世恶浪淹没,于是我什么也不做。可我什么也不做你还是被淹没了。”
  “我的情意是浊世恶浪,我心里明白。师父什么都没做错,双行知道的。”
  谢爵胸口像是压上了万钧之重,闷疼得无法喘气。然而行香不再给他陷入思索的机会,眼皮沉沉地阖上,便一头栽进了幻梦里。
  陆双行支起头观察了片刻,见他真的睡了,暗松一口气,搂着谢爵的腰也闭上眼。
  这一觉谢爵睡得很沉,什么梦也没做。他许久没得来一个单纯休息的机会了,以至于睡醒以后腿有点麻麻的,大概是睡了太久。谢爵捂着头坐起来,陆双行不在卧房里,洗漱用的水早已打好了,摸上去还是温的。谢爵叹了口气,走过去试着推窗子,果真落了整整两重锁。他用力掰了下,发觉身上根本使不来劲儿,行香的甜香仿佛郁结在四肢百骸内,卸掉了一切气力。
  谢爵立在原地,盯着自己的手掌心看了须臾。骨色渐渐晕出,很快便染上指尖。他又扳了下锁扣,仍是纹丝不动。谢爵有一瞬间的茫然,什么也没想出来。他洗漱完了出到外屋,见徒弟坐在矮几旁,正吹凉早饭要吃的白粥。瞥见他出来,陆双行笑了笑,甜丝丝地喊他,“师父。”
  谢爵不理睬他,随手抽了几卷案牍走到书案前坐下。陆双行果然端着瓷碗黏了过来,把吹凉的粥喂到他嘴边。谢爵不看他,翻开卷宗扫了几眼,那只手便也一动不动地举在旁边,半晌连抖一下都没有。
  “你不想吃?”良久,谢爵的书翻过一页,陆双行才放下。他两手托着下颌看他,轻声道:“绝食是吧?好呀,你可以不吃。我总也不可能永远把你关在山顶——虽然我很想这样。你不吃那就饿上几天,饿到几天后没力气了,有案子突然必须要你去、有骨差传信回来求援,你一点劲儿都没有,只会耽搁。”
  他歪过头,冲师父露出一个无辜笑脸,“你耽搁一会儿,就有人会受伤。耽搁半天,就有人会死,就有人再也回不来了。”
  “不吃吗?”陆双行再度舀了一勺白粥送到他嘴边。
  谢爵简直要气得咬牙切齿了,半句回呛的话都说不出来。他面上仍是岿然不动毫无反应,甚至看也不看徒弟,陆双行动作飞快地把勺子放回碗里,谢爵拿过碗低头尝了一口,他喝的时候陆双行便把剩余的小碟子也一样样端了过来,自己则退到一旁安安静静吃饭。
  吃完以后陆双行也没再来烦他,谢爵慢慢翻看分骨顶的那些卷宗,发现徒弟把需要整理编写的案牍全收起来了!墨和砚台还在,笔则一支都找不着。谢爵差点气笑了,闷着气盯着那些陈旧的卷宗半天,把脸深深埋进了掌心中。
  他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跟徒弟开口说话了。以前他说纵是有万语千言,也不该说,说多了厌弃。现在把五脏六腑翻个遍,却一个字都找不出来。他心里对陆双行的感情一时复杂到了极点,化作一片空白。
  本该是如此坦然的事,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谢爵回过神时,才察觉到陆双行不知何时趴在了他腿上,拨弄他垂下的发梢玩。谢爵想推开他,也知道推开了还是会缠上来,保不齐又触动了他哪根弦疯疯癫癫的。谢爵打定主意无视他,就是要半点反应都不给他、让他自己闹,“闹”这件事是需要反应的,没有反应他自己会发现没用,也没趣。
  接着,谢爵余光瞥见陆双行的袖子下面沾了一小块儿不太明显的墨痕,似乎是字迹未干蹭上去的。
  他蓦地想开口问问是你替我写过了吗,最后只咽了回去。
  一直不说话对谢爵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他在山中时,有很长一段时间听不见任何声音,也就愈发讲不出话。山中有人曾对他说,听不见也是好的:不闻烦扰,只念正法。谢爵把这句话改了一个字,说给了锦缎。不言烦扰,只念正法。锦缎反问他什么是正法,谢爵没有说,山中的一切都是眼前所在的这个寰宇闻所未闻的,他没有办法解释。
  那时陆双行也在旁边听着,一大一小都只以为谢爵是被问住了,对望一眼直笑起来。谢爵看着他们的样子有些无奈,但也喜欢他们笑时的纯粹,遂跟着也笑了。
  他想起来了那个没给徒弟讲完的故事。那是一个来自山中的故事,被称为“五百强盗成佛”。也许讲完了,谢爵还要绞尽脑汁向陆双行讲述什么是“佛”。他记着这个故事记了很多很多年,因为在故事的最后,即使是五百个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乃至被腕眼受刑的强盗最后也能改过自新,发愿向善。他想到了那些藏匿在人群与皮囊之中的白骨,用性命堆起来的白骨。是否在此界众生中,也有一法能使人与白骨解脱、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谢爵叹了口气,有时候他总觉得画骨还有“救”。这个想法也会让他不舒服,有种自己背叛了饱受画骨之苦的天下人的惭愧。他忍不住看了眼自己的右手掌心。
  “想什么呢?”
  陆双行爬起来,笑眯眯道。


第93章 九十三·天人
  谢爵置若罔闻,手指在墨迹上慢慢划过。这些册子本也薄薄的,记载着数不尽数命丧画骨的命数;后来日子越久,薄薄的册也积攒得越厚、需要库房来存放,可仍然抵不过那一条条性命的重。他托着下颌看了片刻,突然觉得肩头也变沉了,沉得抬不起头。
  他不出声,陆双行也不追问,依旧是躺在他腿上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又改成侧躺着,真的像是一只百无聊赖的猫。谢爵不低头看他,陆双行偏生卡着时间,在刚好把他腿压麻前爬起来,坐在案几对面托脸看他。
  谢爵一早就发现了徒弟能盯着他看上很久,好像只要自己不打断就能一直看下去。以前他不觉得这目光有什么,现在蓦地如芒在背,好像那视线穿透了衣裳与皮囊,在窥伺着内里。谢爵自觉坦然,一动不动片刻犹觉心里刺刺的,终于耐不住动作极小地偏了偏身子。
  这个细微的小动作可逃不过陆双行的眼睛,他微微一笑,悠闲道:“师父不喜欢我盯着你看吗?可双行以前也总盯着你瞧呀,有什么不一样呢?”
  谢爵不欲申辩也不想思考,干脆两手把书一合,站起身走到了窗边。透过窗纸可以看见外面虚虚摇曳的树影,不过天色难辨。他兀自能察觉到陆双行的目光还落在自己身上,这让他几乎想要缩起身子躲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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