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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颗(21)

作者:绿山 时间:2021-06-15 08:03 标签:校园 竹马 双向暗恋

  “狗日的,遭毒品胀憨了。”
  大陡从袁木手里拿了两只筷子,在裘榆脸前晃了晃,让薛志勇看自己。
  他把两只筷子对准薛志勇的眼睛,耍狠地一戳:看你老爹。
  钱进着急:“不要这样招他咯,这种人做事情没底线。”
  袁木始终盯着薛志勇:“他敢。”
  “对。”
  大陡抓住钱进胡乱伸来遮挡的手,一只一只折叠去他胸口,替钱进摆出一副自卫的姿态,说:“弟弟莫怕,那是个只会欺负女人的脓包。”
  裘榆转头看向袁木,嘴角扬起来,笑声藏在喉咙里,很小很低。
  手臂下滑,他沿着大腿摸到膝盖,一根一根撬开袁木的指,让自己的手一寸一寸躺进去。
  袁木知道裘榆在笑,也知道自己正在他眼下,他垂着眼皮看厚重而粘腻的桌布,遮住情绪,启唇无声骂:傻逼。
  裘榆装没看懂。
  原本想亲力亲为,但——他请钱进代劳,站起来找一找裘禧她们坐哪一桌,思来想去还是得匀一匀座位,让她们两个过来坐一起。
  钱进刚站起来,就见一股人从大厅角落仓皇地外涌,严磊的爸爸妈妈为首,而严磊最末。
  主人家跑了。
  “什么事?”
  愈来愈多人罢筷探究竟。
  许益清是其中最稳重,应该临时受了托,她协调服务员继续上菜。
  方琼挎着装满礼金的包穿梭在过道,连声说没事没事。
  这顿酒席最后还是在惶惶的议论声里吃完了。



第16章  或恨或憾
  对于死亡,袁木并不感到陌生。
  它伴抽象的磅礴和虚无,也闪具象的画面与情绪,是常常盘踞在他脑海的念头。
  以致于不陌生,再目睹,甚至从惊和惧里剥出丝丝的亲切。
  听说严莉先是割腕,然后开煤气,最后从五楼落下,似鱼入海般撞向灰色的水泥地面。
  这么一看,虽然她的学习成绩很好,但对自杀这件事实在不精通,有一股笨拙的决绝。
  她没写遗书,只留下一滩血和几团红糊糊的碎肉组织。
  人被车拉去医院,不知能不能救。
  席散之后,围看那圈秽物,大家打着饱嗝发表阔论。
  首先,纷纷猜测她为什么不活。
  其次,纷纷责怨她为什么要死。
  血在夜里的路灯下是深褐色,因袁木站在天台俯视,更看不出是血,像灰布上一块陈年的污迹。
  鼻腔竟然由视觉生生联想出味道,那匹常年不见天日的腐朽生霉的床褥。
  那年爷爷重病有些时日,二叔同镇医院协调,拔了氧气罩把老人拖来家里放着,几乎是等死。
  二叔叫袁木在跟前照料,说给他机会尽孝。
  于是他便在那间小屋不离身守了几天,眼睁睁看爷爷咽气。
  老人死前经历一场潮式呼吸,胸腔蓦地突起高峰,又蓦地凹陷成洼地,忽急忽缓的呼喘尖锐不止,像失控的车轮声。
  眼珠浑浊找不到焦点,袁木不敢向前,就看着他的手指痉挛着乱抓,没有着落。
  总之是濒死,生理反应失律,快不算人了,像厉鬼。
  就在爷爷僵止不动后的一秒,袁木意识到人是辞世了。
  明明尸体还在眼前,但就是很难想象他存在过。
  严莉也如此。
  此时风大,脑海里再念及关于她的画面,颜色变黑白,影像在消退,速度之快,好像是被风呼啸着卷走的。
  裘榆率先找到他,冲楼梯的脚步如狂潮冒进,靠近袁木时反而镇缓下来,开口是颤音,又咽回去重说:“你跑这儿来了。”
  袁木回头,让他看到自己的眼睛:“啊,这里清净。”
  他们一起往下望,有人还在讲,出了这种事这阵子生意恐怕做不成了。
  有人不往生意上扯话题,为显己善良大度,只叹女孩性情自私脆弱幸亏未牵连无辜过路人。
  “是,挺吵的。”
  裘榆长舒一口气,心还在咚咚乱跳,他背靠围墙道,“刚才袁茶来我家了,今天晚上她和裘禧睡一个房间。”
  许益清和方琼都没归家,或是留在酒楼主持大局,抑或是陪往医院帮衬,两对孩子目前没收到来自她们的半条消息。
  “裘禧有被吓到吗?”袁木问。
  “嗯,袁茶也是。
  两个人看起来都懵懵的。”
  “你呢?”
  “我。”
  裘榆摇头,什么也没说出来。
  袁木在晚风里眯了眯眼睛,朝远处的虚空扬脸,似在感受什么,他说:“你来,这样看,城市好像偌大一个坟场哦。”
  裘榆在这个天台听过袁木许多稀奇古怪的比喻,裘榆莫名自信这些话他只会对他讲,所以每一句他都认真听,有时会回房间写到纸上,他是袁木人生珍稀的见证者,忠诚的记录员。
  今天的裘榆和以前每一次一样轻笑以对,纵然再度被不久前的恐与慌侵袭,他也若无其事征询意见:“今晚你要不要也考虑一下来我家,睡我的床。”
  说实在的,小学时袁木进出裘榆家频繁到他不得不审视自己的地步,掰着手指头数这个星期去了几次,会不会太多,忍着点下周再去吧,中和一个好看一点的平均数。
  长大后位置对调,他鲜少再有勇气和兴趣涉足别人的领地,倒是裘榆经常溜来和他待在一起。
  他们下楼开门时,裘榆家的客厅已经闭灯,裘禧房间的门框边泄出光线。
  裘榆倚着鞋柜,对身后蹑手蹑脚的袁木讲:“可能早睡着了,只是不敢关灯。”
  袁木没有应话,捂着裘榆的嘴一路推他进了卧室。
  他的房间没有大变化,直等熄灯之后袁木才缩在被子里借着窗外的光细细打量。
  加了挂墙的书架,添了附滑轮的靠背椅,衣柜换了,大得能藏下人,灯的开关处和书桌前贴了海报。
  裘榆的床只有一个枕头,他放去袁木那边,自己用运动外套叠了一个简易的,所以他侧脸时很容易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袁木。”
  裘榆手机屏幕的光还亮着,声音细弱低沉,“莉姐没救回来。”
  许益清发来的消息。
  袁木原本背对他侧卧,然后慢慢转成平躺。
  他最后发现,裘榆卧室的灯也从节能吊灯换成纯白色吸顶灯。
  手腕的刀口,呼吸道的一氧化碳,头颅的洞。
  她分三条路走,终于还是到了目的地。
  严莉辍学是不得已,严家不供她,她只有去浙江打工攒学费和生活费,走之前苦求老师保她学籍,白交三年学费留一个考试机会。
  严莉暑假穿高跟鞋去卖酒是不得已,北京的大学路途远,要车费,大都市消费高,要饭钱,爸爸妈妈说她已成年,要房租。
  或许还有更多,不得已在这条臭水街长大,不得已笑对左邻右舍阴阳怪气的夸奖,不得已听薛志勇穷追不舍的淫语,不得已拿自己的积蓄换弟弟的礼金然后在酒宴期间不能露面。
  严莉只有自毁方式轮得到自己选择。
  “其实她再忍一个月就能永远离开这里。”
  袁木说。
  他早早洞察她想高飞。
  “你害怕吗?”
  害怕什么,她的死吗。
  可消亡和被遗忘是人的宿命,我们需要对宿命抱以恐惧吗。
  “我不知道。”
  袁木说,“我只是有点难过。”
  也有一点愤怒,一点厌恶,对于楼下叽叽喳喳沸起的泥沼。
  他深知他们身处淤泥许多年,但没有任何一刻令他如此欲呕过。
  “嗯,所以轻易不要这样做。”
  裘榆始终看着他。
  轻易?裘榆留余地,意思是不排除很难的时候。
  但为何说得如此恳切?这里两个人,裘榆在劝他还是劝自己?
  “你说我吗。”
  袁木翻身,他穿裘榆的睡衣,一动,衣服的味道便拱涌出来。
  他打了个喷嚏,额头撞去裘榆的胸口,就着浓重的鼻音说,你家洗衣粉的味道未免太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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