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哭包美人折服(5)
那是她初见魏四小姐。
一身白裘的四小姐矜贵地如同瑶池飞下来的仙女,不嫌她们穿着寒酸、形容狼狈,邀请她们同桌进食。
她与阿娘自是诚惶诚恐。
四小姐生就明眸皓齿,笑起来更显年轻贵气:“真心请你们吃的,天儿这么冷,别不给面子。纵是不给我面子,也得给这一场风雪一个颜面。”
风疾雪烈,填不饱肚子,侥幸不被饿死在街上,也得冻死在这冷酷的腊月。
那日的四小姐温柔良善,将长筷塞到她与阿娘手中,眉眼清柔:“快吃罢。”
随后她朝小二要了一壶酒。
酒是桃花酒,酒味醇美,她一口酒一口菜,食量小,吃饱了也没急着离座,一双充满故事的眸子望向窗外缠绵不绝的风与雪。
郁枝捏着筷子偷瞧她一眼,只觉眼前人美得和画里的神仙无二,心肠也好。
最后的最后,四小姐摸了摸她的发顶:“可怜见的,好好待你阿娘,好好活着。”
她之后又嘟囔一句,似是在说女儿家活在世上不容易。
郁枝目送她离开,并不知她一心认为慈悲纯善的神仙人物,下了楼竟吩咐下人打断抢粥之人的腿。
而后过去好久,关乎四小姐的风言风语她听了太多。
再听闻,便是四小姐的死讯。
嚣张了一辈子的四小姐,安安静静死在三月的春天。
她死后,人间轰轰烈烈,哀嚎不断。
郁枝埋在女人堆里为一饭之恩的大恩人哭肿了眼,直接把自个哭醒了。
眼泪打湿睫毛,郁枝还没从梦里缓过来,小声抽噎。
哭到一半她迷迷糊糊想起白日与四小姐的‘重逢’,心里羞窘无措:那么好的人,怎么就那么坏了呢?
第4章 找靠山
四小姐前世待她的好,和今生‘初遇’借一幅画调戏她的坏,好与坏彼此缠成一团不可分的乱麻。
郁枝被乱麻裹着,如同被蚕丝环绕的蛹,猝不及防心湖砸下一颗名为‘魏平奚’的小石子。
石子砸下去,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不等涟漪抚平,郁枝一觉醒来就要忙着赚钱养家,攒银子为阿娘治病。
流水巷三教九流粗略来讲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人:混吃等死和咬牙不服输、向日葵一般随着太阳转的人。
郁枝与郁母是后者。
天没明,郁枝起床收拾干净背着竹篓去山上采花。
她走后没半刻钟,瞎了眼的郁母摸索着做点力所能及的活计,但见她手指翻飞,编织简单易学的小竹篮。
就这点能耐,也不知是被竹子割伤过多少回才练出来的熟稔。
母女俩不争馒头争口气,怀着同样的决心拼命把日子过好。
手上卖不了四文钱的竹篮编好,郁母不停歇地继续忙碌。
日头渐渐升起。
天色明朗,春风怡人。
郁枝背着竹篓走在一道道长街,瓷白的脸蛋健康红润,柳叶眼晕着四月天的春光。
她不急着往行人跟前凑,总要从面相分辨是好人还是歹人。
卖花专卖给斯文老实身边有女伴相随的书生,或笑声清脆年轻爱美的小姑娘。
“这花怎么卖?”
“两文钱一束。”
鲜艳欲滴的花儿被麻绳系得漂漂亮亮,清新自然更添三分雅致。
花瓣柔嫩舒展,沾染晨起晶莹的露珠,花香清淡,白的、红的、粉的、黄的,颜色缤纷,点缀人眼。
听到两文钱的要价,对方撇撇嘴,大抵是嫌价高。
郁枝温声细语:“娇花衬美人,妹妹与这花极为相配。”
买花的是附近花楼妓子身边的婢女。
一个在外人看来身份低贱的下等人,如何能够与富贵明艳的牡丹相配?
那姑娘多看了眼,看出卖花女发自肺腑地赞扬她,神态没有半点嘲讽轻蔑之意,她心里受用,又看郁枝穿着穷酸,忍不住道:“来十文钱的。”
郁枝人美脸嫩,娇滴滴的,夸人时神情真挚,声线温温软软,亭亭立在那比整个春天的花要有韵味。
骂人都能骂得人心软,何况存心夸人?
一刻钟卖出去十几束花,郁枝背着竹篓离开这条街。
一路避开不好招惹的风流子弟,避过同行的眼红排挤,停在人来人往的交叉路口。
“四小姐?四小姐?”
魏平奚笑吟吟扭过头来,美眸流转,绸缎庄的掌柜捧着昨儿新进来的好货,立时噤声。
此处是陵南府城内繁华地带,不成想能在这见到教她魂牵梦萦的美人。
魏四小姐兴致高昂,步子往前挪,想看得更清晰。
昨日红着眼眶软绵绵嗔她不讲理的姑娘,今日换下那身洗得发白的刺绣妆花裙,一身粗布麻衣,木簪挽发,朴素无华。
没了任何艳丽装饰,尤其显得天生丽质。
见到她,魏平奚阴郁了一大早的心情登时好起来。
美人逢人便笑,不紧不慢推销她竹篓里的鲜花,一簇簇春花拥着这位好姑娘,直看得魏平奚心痒。
“过来。”
绸缎庄掌柜屏着呼吸上前。
魏平奚见了郁枝心情好,乍见掌柜拿她当祖宗敬着的架势,笑:“本小姐还会吃了你不成?”
掌柜被她取笑,心弦放松跟着绽开颜:“能被四小姐吃,还是小人的荣幸呢。”
奉承话谁都会说。
魏平奚眼底掠过一抹凉薄,视线重新停在郁枝脸上,须臾,唇畔再度有了明艳生辉的意味。
“来看看她好不好看?”
顺着她指尖望去,掌柜看清郁枝的模样身段,道:“好看。然比之四小姐,仍是云泥之别。”
“云泥之别?”魏平奚嗤笑:“你眼睛瞎了?”
她骤然翻脸,不是呵斥的语调,而是不阴不阳气哼哼的调儿。
掌柜忙腾出一只手打脸:“嗐,可不是瞎了?竟没看出是四小姐看中的人。”
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魏平奚懒得同他置气。
“为她做一身石榴色的刺绣妆花裙。”
她玉手轻点:“用你店里最精贵的料子。”
“是。”
店里的女裁缝为近距离估算郁枝身量尺寸,特意跑去买了一束花。
买来的花被魏四小姐看上,四小姐一手拈花,作沉吟状。
她不说话,没人猜得透她在想什么。
身边的婢女翡翠、玛瑙随着小姐一并眼巴巴去瞧容貌勾人的郁姑娘,旋即被一把折扇敲了脑袋。
“看什么看?”魏平奚眸子含笑:“那是本小姐的人。”
翡翠玛瑙自幼伴她身侧早懂得察言观色,见她兴致正浓,觑着她模样打趣:“还没到手呢。”
魏四小姐不以为然。
“去把她竹篓剩下的花买了。”
“是,四小姐。”
翡翠人离开,玛瑙接着问道:“小姐不去吓一吓那位姑娘?”
“芝麻胆子,吓她做什么?”魏平奚悠然转身,倏尔灿笑:“还不是本小姐的人呢,等做了我的人,再欺负也不迟。”
玛瑙闻言朝窗外看去。
郁姑娘喜笑颜开地将剩下的花扎好捧给翡翠,观口型似在对翡翠道谢。
真是个好姑娘啊。
……
郁枝今天卖花顺顺当当,赶在花最新鲜的时候全部卖完,她收好钱袋,背着空竹篓往家走,没防备有一富家公子贼眉鼠眼地跟在后面。
出了绸缎庄的门,魏平奚领着翡翠玛瑙将人堵在一处窄巷。
公子哥乍然得见此等美人,喜得一脸□□。
没等他大放厥词被美人身边的婢女一脚踹在膝盖,灰头土脸跪了个彻彻底底。
四小姐人美性冷,笑里藏刀:“谁的人你也敢动,不要命了?”
温温柔柔的嗓音,杀人如麻的漠然。
富家公子看清她的眼,惶惶然一瞬从暖春坠落寒冬。
……
郁枝喘着气行到拐角,等了等才敢探出头。
确认没人尾随,她心放回肚子,只道自己疑神疑鬼胆子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