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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椟还珠(104)

作者:涉雪穿林 时间:2023-07-28 11:32 标签:强制 宫廷

  这是史官记载在册子上的简述,闵疏垂眸翻页,一目十行看下去。
  要查,就得从景德年间开始查。
  手里的册子突然被抽走,面前的身影挡住了光线,闵疏皱眉,抬头就看见了梁长宁似笑非笑的脸。
  “晦气。”闵疏靠在书架上,说:“王爷真是闲情逸致,西大营不去巡,来天书阁做什么?”
  梁长宁转着手里的书册,说:“参议大人查档案?”
  “这也是王爷职责内的事?”闵疏没有伸手夺书,他说:“这通政使司也归王爷管?”
  “确实不归我管,”梁长宁微微俯身,和闵疏齐平,看着他的耳廓说:“是来管你。”
  “王爷怕是管不着。”闵疏笑起来,说:“管得太宽不是好事。”
  “我看好事将近。”梁长宁也笑起来,把书丢回去,轻声说:“看档案不如问我,我知道的事情可比这些写在明面上的更多。”
  “怎么听着像是天上掉的馅饼呢?”闵疏离他太近,二人几乎是贴着站在一起,闵疏偏头,避开了梁长宁的脸,说:“王爷惯是会雁过拔毛的,下官是只小鸡崽,还想多活两日呢。”
  “做个交易吧。”梁长宁慢条斯理地说,“你要查旧案,我也要查旧案,我有隐秘消息,闵大人有聪慧计谋,咱们一起查案子,都是顺手的事。”
  “青天白日,做什么交易?”闵疏微微侧目,气息都涂在梁长宁耳侧,书架透过明亮的日光,罩在二人身上像是暧昧的床帏薄纱,闵疏漫不经心地说:“天书阁可不是市井集会,你我二人又都是市侩奸商,王爷喜欢坑蒙拐骗,我又爱缺斤少两。这交易,还是不做的好。”
  “本王带了杆秤。”梁长宁抬手,把闵疏垂落胸前的发丝缠成绕指柔,“天地良心,童叟无欺。”
  闵疏闭上眼,四周全是梁长宁的味道。他洗澡用的皂荚味道很淡,暮秋给他熨烫衣裳的时候爱用果木碳。这味道合在一起,就成了分外独特的淡香。闵疏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三年的那段日子,他们同床异梦,又耳鬓厮磨。这种无形无色的味道好似突然成了一只手,这只手在温柔地抚摸闵疏的头发,像是要从头发里吸走闵疏的精气。
  “王爷说错话了吧,下官不是幼童,更不是老弱病残,差别大着呢。我发起疯来,可是会咬人的。”闵疏拉长了话尾,勾人得很。
  “新欢旧爱,何必这么无情。”梁长宁无可奈何,看着他说:“好歹也是枕边人,本王诚心实意要与参议大人结盟,买卖不成仁义在,好歹赏我两句好话吧。”
  闵疏听见这话,往后靠了一点拉开距离,他自己端详梁长宁片刻,突然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这个动作从前只有梁长宁能做,如今闵疏做起来,梁长宁只觉得也别有味道。这只小苍鹰微微扬起下巴睥睨着他,半晌才收回了手,忽然道:“看来那巴掌打得太轻,王爷还没醒。”
  梁长宁的眼睛跟着闵疏的手,又抬上来看着闵疏的脸,这次他目光更深了些,他说:“有些东西你查不到,天书阁就是个做脸面的,私底下的阴糟事情都在人心里写着呢。你替我查宫变案,我替你善后,案子结束,我把文沉交给你,要杀要剐我给你殿后,我保证三司会审也拦不了你。”
  闵疏笑意微敛,盯着他没说话。
  梁长宁等了半晌,闵疏才直起身子来,绕过了他往前走去,“这才是童叟无欺,王爷既然有诚心,下次就该早点拿出来,免得伤了和气。”
  “买卖嘛。”梁长宁笑起来,跟在闵疏后头,说:“自然要先讨价还价。”
  “王爷不愿意吃亏,但我给不了定金。”闵疏笑起来,在书架前站定,这一排全是景德三年的文书,主要是从吏部官职变迁开始记载,闵疏把这一排书册全都抱下来,堆在了书案上。
  梁长宁落座在他对面,问:“你打算从哪里开始查?”
  闵疏翻开书页,把档案文书全都摊开按日期玛得整整齐齐,说:“学子策论,科考档案,户部拨款,吏部用人,国库出入,稽查调动。我们没有突破口,那这些就全都是突破口。”
  “我们……”梁长宁低笑一声,咀嚼这个称呼,又说:“大海捞针,难上加难。”
  “没办法,太久远了。”闵疏对二人的合作接受得非常之快,他微微皱眉,说:“文沉强掳我娘是在二十年前,而宫变案是在四年前,这中间有太多未知因素可以成为文沉的动机,是谁喂饱了他的胃口,他是怎么逐渐勾结户部独掌权柄,又是怎么勾搭上梁长风和太后的?最重要的是——是什么原因,导致他要发动宫变案,甚至都不顾及风险,也不再愿意维持表面上的和谐?”
  天水阁落针可闻,往来一个人都没有,初春的阳光暖和又宁静,二人端坐在书阁窗下,空气里好似有不寻常的味道。
  梁长宁静默,明白了闵疏着段话里最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推动了文沉弑君?
  这个问题的答案扑朔迷离,知道的人也绝不会说出来,闵疏又问:“先帝身前,最属意的储君是王爷,那么除了王爷,还有二皇子……我翻阅景德年间的记录,发现先帝曾有意在王爷远征塞北后,立二皇子为太子。”
  “是有这回事。”梁长宁回忆片刻,说,“我在垵坡之战中受了重伤,军中有奸细泄露了城防舆图,我险些撑不过来。消息传回京城,朝中大臣劝慰父皇选择储君,有人多次提过二哥。”
  二皇子梁长尔,是个温和亲民的皇子。他是皇后嫡子,又是长子。做事滴水不漏,对待兄弟姐妹又分外和善。他从不在意嫡庶卑贱,他曾撞见过梁长风被冷宫的宫人欺辱,梁长尔厉声斥责,还叫自己的宫女去请太医医治。
  梁长尔与梁长宁不同。梁长尔知道自己是兄长,要成为榜样,所以他读书分外刻苦,内阁倾力教导他,他从不落下一个时辰的课,他学的都是治国之道、理世之法。他没有给自己留退路,他把自己当成要挑起重担的人,担子即便是压断了他的腰,他也绝不哭诉一句。
  而梁长宁自小就桀骜不驯,他有少年意气,常常带着弟弟和伴读们翻窗逃课。他读书有天赋,但心不在上头,总是喜欢摸御花园的鱼和上林苑的鸽子烤来吃。梁长宁说不读书就不读书,说要参军就要参军。先帝纵容他,他又拿得出成绩来。
  如果梁长宁真的战死在塞北,那么立储君的最好人选就是梁长尔。梁长尔和梁长风差不了几岁,梁长风从没上过学堂,他身世卑贱,不懂局势,又没有能力,根本比不上。
  “为什么宫变当夜,文沉要杀了二皇子,推举四皇子?”闵疏叩桌,问:“难道是因为二皇子是皇后嫡子,已然有威望了吗?”
  这绝不可能,梁长宁心知肚明,说:“太后和皇后都是裴家女,要推举,也是要推举自己人,哪有肥水流到外人田的道理?”
  问题就出在这里。为什么太后放着自家的人不要,转头去选另一个身份卑贱,蠢笨如猪没读过书的四皇子呢?
  “那得问问咱们皇上……”闵疏喃喃道,“但问了也没用,这可是知道了要掉脑袋的秘密,要查,还是要知道文沉动手的动机。”
  “先查户部。”梁长宁斩钉截铁,说:“说到底,钱才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
  闵疏抬眸看他,不像是赞同的样子。梁长宁笑起来,说:“我在军中多年,往往出大漏子,都是从采办开始,钱权蛊惑人心,钱比权更容易摸得到。”
  查户部,能更快更全面地查清文沉利益链条的关系网。更重要的是,李开源已经死了,所以他从前经手的文书一概可查。现任的户部尚书钱方接手了李开源曾经留下的漏子,但亏空太大,他根本不敢全都招揽下来,如果能查出李开源的问题,那么这笔烂账大可全栽倒李开源头上,反正死无对证,钱方巴不得多这么个背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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