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椟还珠(86)
梁长宁说:“绣春刀是锦衣卫的佩刀,应三川在北镇抚司任职,调的人也都是西大营的兵,怎么跟绣春刀扯上关系的?”
“因为那日封山查人的官兵里混了锦衣卫进去,说是圣上的旨意,只是锦衣卫直属御前,谁也不敢过问内里详情。”宋修文说,“我猜,是皇上在替应三川善后,只是不知应三川在替皇上办什么事情,竟然做出这么大阵仗,还能叫皇上偏颇。”
闵疏和梁长宁自然知道他在做什么事,他在替梁长风抢劫危移手里的私盐。算算日子,黑来砚应该已经将这批盐运到了暨南,再过几日,就能混在暨南来往的粮商队中流往塞北。
陈聪翻开卷宗,细细查看上头各人的供词,翻了两遍才递给潘振玉,问:“应三川涉案,他如今怎么样了?”
“摘了腰牌,扣在宫里呢。”宋修文说:“要审他,得从宫里提人。皇上虽然摘了他镇抚使的腰牌,却仍旧叫他在御前伺候。”
梁长风摆明了是要扣着应三川不放,梁长风虽然在朝堂上冠冕堂皇地说着交由大理寺并刑部会审,但此后谁要提应三川审问,都免不得要从梁长风面前过一道。
“此案关键,在于危浪平。”闵疏说,“要让他咬死了应三川,这案子才有破处。”
那就要看危浪平敢不敢了。
陈聪说:“我曾听闻过危浪平此人,他分外重情义,是个严厉的兄长。危家没落后,危浪平带着危移入宫求了先帝的恩旨,一路把危移拉扯大。后来先帝看中他的品行,又念及他与温阳长公主儿时情谊,这才赐了婚。”
潘振玉偏头看了他一眼,像是有些诧异他还会关心这些京中轶事。
陈聪又说:“或许可以激一激他。”
闵疏思虑半晌,几次张口欲言,又闭上了嘴。梁长宁猜出他要说什么,他按住闵疏的腰,摩挲两下,开口道:“只要扣着危移的尸体,迟迟不许下葬,危浪平自然要八方问罪。”
陈聪一挑眉,想透了他的意思。
宋修文说:“好招,我明日就上折子结案,刑部必定不愿担责,肯定会把危移提走扣留。”
闵疏掩在外袍下的手按在梁长宁的手上,梁长宁还是握着他的腰,他翻过手掌,跟闵疏十指相扣。闵疏抬头看他,二人静静对视。
闵疏的目光里平静,他知道自己心里想的什么梁长宁都了如指掌。
这意味着梁长宁还能猜出他更多的心思,如果闵疏想要策划一场逃离,那他很有可能避不开梁长宁。
但梁长宁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一点异样,这是为什么?
闵疏收回目光,在暗中思索。
唯一的可能,就是梁长宁不仅猜出他的身份,他还已经着手在调查了。否则梁长宁不会和他赌荷花的死活,现在想起来,那该是隐约的警告和预示。
可那又如何?
梁长宁纵然有通天的本事能在冬天叫荷花绽放,那株荷花不还是死了?
闵疏扯开嘴角,轻轻一笑。
第66章 结党
昨夜下了一场大雾,天一亮,暴雨就噼里啪啦砸下来,松动的青石板被马蹄踏过,立刻迸溅一地泥水。
马车落在北镇抚司衙门前,立刻就有配着绣春刀的锦衣卫撑开十二骨伞等着,刑部尚书孙供从马车里踏出来,一脚踩在车架下跪着当踩凳的内侍背上。
他疾步进了衙门,正堂里坐着北镇抚司指挥同知冯道成,右侧是督察院左都御史蒋知。孙供止步于正堂前,目光落到了下首里端正坐着的危浪平身上,危浪平同侧,是大理寺少卿宋修文。
危浪平面无表情,吹开了茶盏里的雾气。
孙供又把目光投向了指挥同知冯道成,二人并无太深交情,不过对视一眼。孙供一掀袍子,抬脚跨进了半尺高的门槛,说:“怎么,督察院并大理寺同堂而坐,是要三司会审?那危大人一个吏部侍郎来做什么?”
衙门外头被北镇抚司的人围得密不透风,衙门里头一字排开的全是带刀锦衣卫,他们带着暗色竹笠沉默地站在雨里头,任凭雨珠子流水似地淋在头上。
天色太阴沉了,衙门里没有点灯,只靠着窗纸透光。
孙供移步坐下,当堂都是重臣,没有人能独居高堂,于是冯道成也落座在他手边。
危浪平端着茶,像一只盘踞起来的黑色巨蟒,独坐在侧。只有宋修文靠在他后面的太师椅上。
已然是占位分明。
两方人马神色各异,中间的过道像是不可跨越的楚河,今日谁都是象,越界即猝。
死的是危移,来的危移血脉相连的亲兄长。谁也不敢回孙供的话,宋修文打破僵局,质问:“供词连带着卷宗已经交回北镇抚司签字画押,怎么又叫刑部来复查?好歹先送还危移的遗体,北镇抚司扣着不放,难不成是想在自己衙门里给危二公子过头七?”
冯道成争辩:“你大理寺把罪都推给了我北镇抚司,这样大的案子,你就只给一纸供词!”
冯道成把供词连带着卷宗摔给刑部,说:“孙大人,郑思一案囫囵过了你们能结案盖印,凭什么这个案子就不行?!”
“哐当——!”
危浪平摔了手里的茶盏,大拇指用力擦过虎口上的水渍,直视着冯道成说:“就凭我坐在这里。冯大人说话三思,别不把我危浪平当回事。”
冯道成当即不敢再说话,他甚至不敢和危浪平对视。
若换成文家或夏家,在场没有人敢起轻慢之心,开国四大家夏文裴危,裴家倒了,危家就从南边儿回来了。危浪平是什么心思谁都知道。奈何危家老一辈都死绝了,危浪平才多少岁?能爬到多高?
孙供和冯道成被他这一句激起了些微的后知后觉,他们二人都不是大家氏族出来的,如今也不过是文沉利益链条上的一只不起眼的狗。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危浪平要动他们二人不是难事。
危浪平往后一靠,冷笑一声说:“当夜是谁封的山?调令是谁签的字?兵从北镇抚司调出去,还从西大营强行讨要了人。危移好端端地从龙脊山路过,就遭了你们北镇抚司的围捕!今日三堂会审,我坐在这里不是看你们互相推诿,拿不出个说法,找不到罪魁祸首,我要你们所有人都遭殃。”
他看也不看左都御史蒋知,说:“要上折子参我也好,要私下里使绊子也好,诸位不妨看看,你们头上那片天敢不敢动我?”
危浪平语气冷漠,脚底碾过碎瓷片,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说:“我危家是没落了,这案子我能拿到三司会审,也能请到旨意搜查诸位府邸。今岁暨南雪灾,朝廷调的粮都发了绿霉,我听闻孙大人狠赚了一笔,还着人压价收了不少灾田。”
外头的雨水噼里啪啦砸,屋子冷得很。凉飕飕的风从大门吹进来,蓝渐清提着把伞,等在廊下。
“危移的案子搞不清楚没关系,”危浪平寒声说:“其他的案子总要一桩一桩理清楚,我等得及。”
他此话一出,在场都变了脸色。蒋知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那一排整齐并列的带刀锦衣卫面若寒霜,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案子还是要查。”宋修文说:“刑部把危移遗体扣下,好歹给人家买口棺材,换件干净衣服,不能叫人这么难堪。供词要打回来重审,也得告诉原因吧。”
孙供含糊地说:“供词里说是应大人派人封山查人,提审不了应大人,案子就卡在这。”
危浪平沉默须臾,冷淡地说:“我明白了,事情我来办。”
应三川如今在宫里当值,连夜里都不宿在外头,眼见案子越来越急,他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危浪平最后看了一眼对面正襟危坐的三人,说:“各位有上天遁地计,就别怪下官做事不仁不义。”
他掸掉袖袍上的水渍,掀帘出去了。
蓝渐清等在外头,见他迈步出来立刻替他撑开伞,二人顺阶而下,蓝渐清低声问:“二公子的尸体咱们能带回去吗……”
危浪平脚步一顿,蓝渐清的伞收不及,雨水立刻打湿了危浪平的半边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