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将万字平戎策(40)
柳柒眸光翕动,俯首道:“臣不敢。”
昭元帝道:“朕说过不会为难这些学生,就算两百多人里只有三成贡士,落榜者亦可安然无恙,砚书应当信朕才是。”
柳柒微怔,神色甚是凝重:“臣惶恐,臣对陛下忠心耿耿,不敢不信陛下。”
昭元帝微微一笑:“砚书阅卷数日,甚是辛苦,朕准你一天休沐,回去后务必仔细修养。另外——押解工布王的队伍估摸着还有两天就要回京了,届时朕还需要砚书替朕分担烦恼,共同商议如何处置工布王。”
皇帝话里的逐客之意甚是明显,柳柒亦不再久留,遂请辞离去。
他本想等阅卷结束就喝下落胎药打掉腹中的孩子,然而两位殿下回京在即,届时中书令一派定要就工布王之事大做文章,甚至反咬一口,无论二皇子能否斡旋,柳柒都不敢有半点懈怠,故而只能将落胎之事再次延后。
三月下旬的汴京城已是百花齐放,相府后花园里芬芳尤盛。
正午时分日光温煦,柳柒褪去官服后换了一身湖蓝色圆领袍至花园石亭内小憩,桃李花季已过,如今园内的蔷薇正繁茂,爬墙的、成簇的、跃枝的,颜色各异,绚丽多姿。
自上元节伊始,柳柒就没一天得过闲,今日难得有暇,柳逢特从瓦市请来一个戏班为他排忧解闷。
柳柒饱读圣贤书,自幼习孔孟之道,却独独对志怪传奇颇有兴趣。
他少时常偷偷买一些狐妖蛇妖兔妖蝴蝶妖爱上穷书生的话本品读,其中不乏情诗艳赋、淫词艳语充斥其内,总教人看得面红耳赤、心猿意马。
可无论他将这些话本藏得有多隐秘,总会被云时卿给寻到,云时卿便以此为由嘲笑他竟学那些女妖思凡,好不羞耻。
两人初时只是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地斗嘴,然而斗着斗着就免不了大打出手,最后闹到老师耳朵里,师兄弟二人双双在孔圣人像前挨了戒尺的打。
今日戏班入府唱的是一支狐仙报恩的戏,柳柒对这些故事的走向早已了然于胸,听了没多久便困乏难当,倚在竹椅中睡过去了。
石亭四周的纱幔迎风轻扬,香炉里的烟丝被吹得四散飘落,仿佛将安神之效也冲淡了不少。
柳柒在家时颇为随意,长发半挽,仅用一根发带束着,甚是儒雅风流。
熟睡时眉梢微拧着,似藏有满腹心事。
遽然——一股劲风落入亭内,柳柒蓦地睁开双眼,目光凌然掠去,只见石桌另一侧正端坐着一位身着玄色圆领锦袍的男子。
那人单手支颐,笑盈盈地望着他:“下官罪该万死,惊扰了大人好眠。”
戏台上的狐妖与书生正浓情蜜意,唱腔悠扬入耳,宛如春夜梦回,惑人心魄。
柳柒面色一沉,当即将柳逢唤来,质问道:“谁让你放他进来的?”
柳逢步入亭内后不由怔住:“云……云大人?”
云时卿笑道:“莫要大惊小怪的,我走正门难免让人嚼舌根,不利你家公子的清誉,正好你家墙头比较矮,我便走了捷径。”
柳逢沉默几息,却是不吐不快:“大人如此这般,更不利于公子的清誉。”
云时卿叹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当初上元节时,你家公子可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言与我有旧情,是你家公子毁我清誉在先,我如今爬墙顶多算是私会,远不如你家公子来得过分。”
不待柳逢开口,就听他家公子冷声吩咐道:“把他请出去。”
“大人莫恼,下官今日的确有要事与大人相商,还请大人容我说几句话再赶我出去也不迟。”云时卿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
柳逢瞧了瞧他家公子,见公子并未反对,于是拱手向两人请辞,一并将戏台上的狐妖和书生也带走了。
花园顿时沉寂下来,柳柒侧躺进竹椅里,疏懒地开口:“什么事?”
云时卿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不答反问:“大人托徐靖查的事可有进展?”
柳柒蹙眉,转过身看向他:“你怎知我找了徐大人?”
云时卿轻笑一声:“大人手底下情报众多,若是连大人也查不出,那就只能由皇城司出面了。”
柳柒平静地道:“尚无头绪。”旋即又问,“你找我何事?”
云时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柳柒难得见他吞吞吐吐的模样,不由讪笑一声:“委实稀奇,伶牙俐齿的云大人竟也有开不了口的时候?”
云时卿终是没将到嘴的话说出来,转而从衣襟内取出一支发簪塞进柳柒手里,唇边绽出一抹轻浮的笑:“这是柒郎与我的定情之物,应当由柒郎妥善保存。”
他口中所言的定情之物乃玉簪一枚,簪体莹白,簪首坠有两片翠绿的竹叶,极为素雅。
可这支触手升温的玉簪如今却通体皲裂破碎不堪,每一处裂纹都由镂花银箔修补锻造过,早已窥不出其原本的模样了。
柳柒认出这枚发簪是他所有,当初在云生结海楼蛊毒发作时,他便是用这支玉簪刺向了云时卿,孰料那蛊太过邪气,最后他不仅失去了这枚玉簪,连自身清白也交代出去了。
心头怒火猝然孳生,柳柒立刻将玉簪扔了回去:“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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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腹中风云变
今年杏花开得晚, 暮春时始放。
礼部衙门外面那株杏树是先帝命人从扬州水运入京的,枝干足有脸盆粗大,树冠繁茂蓬隆, 足以覆盖半个街道。
会试放榜前夕, 昭元帝下旨将关押在皇城司大牢里的所有士子全部释放, 然而有部分体弱书生吃了牢狱里的阴湿之气后卧病在床, 也有人被狱中镇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吓煞,至放榜时,竟只有少数考生满面期许地来此看榜。
昭元帝继位二十余载, 对外南征北伐开拓疆域, 对内实施仁政以孝为先, 人人皆可畅言、人人皆敢畅言。可如今陛下却因一首诗迁怒所有士子,大动干戈了数日, 最终又无疾而终,如此做法, 委实令人费解。
朝中有不少儒究大夫对此议论纷纷,甚至在早朝之际替学子们抱不平, 然而昭元帝只一笑置之,并未过多理会。
三月廿八,镇远将军平定工布王之乱班师回朝,工布王父子如今暂时被收押在刑部, 受他胁迫的成都知府冉年也因通敌之罪而入了狱。
纳藏大相达礼木携穆聂赞普之谕入宫面见昭元帝, 献雪域美姬十名、牛羊千匹、珠宝财帛万石, 以谢工布王在大邺境内所犯之罪行。
穆歧谋逆未遂, 穆聂赞普也没有徇私包庇之意, 将其全权交由大邺处置。
至于如何处置工布王, 便成了今日早朝的要议。
是杀是留, 众说纷纭,意见不一。
争论时,中书令师旦开口说道:“纳藏内乱,大邺本无权干预,然而叛臣穆歧十年前残忍地杀害了我朝臣子,更甚侵占蜀中十年税收以及二十万兵马。泱泱大国受此屈辱,陛下未出兵已是仁慈,若再留工布王一条性命,恐将成为他国之笑柄。”
柳柒与他的意见相左:“工布王于蜀地屯兵,论律当问斩,然而工布王乃纳藏王室宗亲,身份非同一般,若就此处决了他,难保纳藏王室心生怨怼。”
师旦捋须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穆聂赞普早已将工布王交由我朝处置,杀他不过是依律行事罢了。此番倘若放过了工布王,日后若再出现这王那王在我国边境屯兵谋逆,柳相难不成还要再替他们求情不成?如此做法无异于助纣为虐,陛下当杀伐果决,当迅速处死工布王父子。”
柳柒对昭元帝拱手道:“臣在蜀地时曾乔装成布商与工布王之子乌鲁森图有过接触,此子生性纯良,并未参与工布王屯兵谋逆之事,臣前往纳藏之时便是受此子相助,且此番工布王受降亦有乌鲁森图之功劳,臣斗胆恳请陛下网开一面,饶乌鲁森图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