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留你到五更[无限](391)
谢印雪长得很好看,这件事百合子从第一眼瞧见他时就知道了,但这么近的与他对视倒还是头一回,而愈是挨的近,百合子就愈发觉得他离人间遥远。
他身上有种不属人间的缥缈脆弱感,像是深冬寒霜凝成的云和雪,一定要浮在天迹,一定要悬在半空,一旦落了地,便会消散,便会融化,仿佛一入人间,一沾红尘就死。
因此当百合子这么近的看他时,这么近的被那双极黑极沉的幽瞳凝住时,她也不觉害怕,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谢印雪身上的杀意没了,他在心软,他暂时不打算杀薄郎了。
无论这点心软能持续多久,都是个让薄郎逃走的好机会。
百合子想取出最后一枚疗伤丸递给薄郎,但薄郎按住她的手,摇摇头说:“百合子道长,这点伤我死不掉的,你比我更需要它。”
宣霆看得眼馋心热,万分想接一句“薄郎不要就给我”,毕竟他是真搞不懂,薄郎就是个副本里的npc,狏即也是,还是他们通关任务中要杀的凶兽,为什么百合子和虞佳忆能接二连三地对它们心软,却对自己同类的死活不管不顾?秦鹤昨天都说了,甘哥死了虞佳忆很高兴!
他咬着后槽牙,寒声问百合子:“薄郎不是蜚,那蜚在哪吗?”
这一问百合子能回答,她冷哼一声,讥讽道:“蜚就藏在昨天去过后院的妖客之中,这你都不知道?”
蜚行水则竭,行草则死,他路过的地方水干草枯,而今日妖精客栈后花园的异相,无一不在表明,蜚就是在昨天嗅着妖力而来,曾到过后院,想分食狏即尸体的那些妖客之一。
“行行行,你厉害,你什么都知道。”宣霆也冷笑,“那你说说蜚是那里面的哪个妖客?”
宣霆笃定百合子答不出这个问题,她又不是谢印雪,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昨天去过客栈后院的妖客那么多,百合子记得清谁是谁吗?
不料百合子还真记得,且不单单是记得,她精准的定位了一个妖客:“蜚是咬下狏即脑袋的那个白发男人。”
这个男人大家都有印象,因为他长的实在是太高了,身边还有个同样身姿高挑纤长,被他唤作“娘子”的白发女人,他们那般模样,只要见过就不易忘却,故百合子一提起,众人脑海中便霎时浮现出了相关画面。
“那个男人出现时,他只有一半脸,另一半脸被头发挡住了。”百合子说,“我怀疑他要挡住那一半脸,是因为他只有一只眼睛,不然你们想想,昨天出现在后院里的妖客们,还有谁是仅有一只眼睛的吗?”
谭凡毅回忆一番,惊讶道:“确实没有了。”
妖精客栈里妖客虽多,仅有一只眼或仅露一只眼的妖客却没几个,特别是在昨日去过后院的仅有一只眼的妖客。
百合子叫来几个菌人小厮照顾薄郎和辛天皓,然后走在最前面给众参与者带路:“走!我们去把他半边头发拨开,如果他确实只有一只眼睛,那他一定就是凶兽蜚。”
宣霆没跟其他人一块走,落在后面磨磨蹭蹭的,等大伙的身影远离后,他就在辛天皓旁边蹲下来,去拔少年的储物戒,想偷走里面的疗伤丸。
不料手才碰上戒指,柳不花的声音就在他身后响起:“宣道友,你在做什么?”
宣霆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身,发现谢印雪和柳不花就在他后面站着,顿时满脸愕然地问:“你们没跟百合子一起过去?!”
柳不花说:“我们觉得还是把辛天皓带上好些,怕把他留在这里出什么‘意外’。”
他在“意外”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务必要让宣霆听懂他话里的深意。
宣霆也的确听懂了,他脸色时红时青,过了半晌破罐子破摔道:“他能有什么意外?他进副本以来除了晕倒还会干什么事?没我们护着,他早就死了,疗伤丸给他你们不觉得浪费吗?”
谢印雪如看了场笑话般笑起:“储物戒认主的,除非他自愿,不然你取不走里面的东西。”
宣霆矢口否认:“谁说我想取了?我不想取,我就是感慨一下。”
柳不花敷衍地“嗯”了一声,挑眉道:“所以你还不走,是想和我一起背他过去?”
“我才不想管这废物!”
柳不花话尾音才尽,宣霆马上抬腿就走。
“好久没见过这么无语的参与者了。”柳不花一边把辛天皓往背上搬,一边和谢印雪吐槽,“干爹,果然他们都活不到锁长生后期吗?”
谢印雪却没应声,他站在窗边,将手探了出去,五指轻轻摇晃着,宛如在抚摸飘来的风一般。
“风不热了,很冷。”
“是从长雪洲方向吹来的风。”
柳不花听到青年问自己:“不花,长雪洲在下雪吗?”
他背着辛天皓也走到窗边,朝妖精客栈所在的博物洲正对面的苍茫之地极目望去,继而摇首:“干爹,我看不清。”
“步九照告诉我那里终年风雪不停,可如今那里没有下雪。”
“博物洲会下雪吗?应当也不会吧。”
青年自问自答,说着说着嘴角微扬,笑中隐有苦涩浮现:“世上又无凶兽,见之则天下大雪。”
柳不花问他:“干爹,您是想看一场雪吗?”
谢印雪长睫垂落,目光在自己手中归鞘的剑身上停顿须臾,末了唇瓣轻张,嗓音低哑道:“我只想看看自己的心。”
印雪鉴心,没有雪,他鉴不了自己的心。
作者有话说:
①又东二百里,曰太山,上多金玉、桢木。有兽焉,其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曰蜚。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山海经·卷四.东山经.东次四经》
第241章
薄郎就是凶兽薄鱼,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当他心中有对人的杀意浮现时,灾兆便会出现——博物洲的旱灾便是这样来的,妖精客栈的窗外的风,也是自那时起开始变热的。
不过这些风,在百合子忍着伤痛对薄郎喊出那句“你走啊”后就凉了下来。
因为薄郎的杀意消失了。
但谢印雪放过他,却不是出于这个原因。
他只是纯粹地心软了——因为他透过薄郎,看到了步九照的影子。
他真正为之可怜心软的人,是步九照。
这个副本还活着的三只凶兽中,薄鱼见则天下大旱;蜚见则天下大疫;而那最后一只能影响人心智的凶兽,谢印雪心想:它能力当真是了得。
自己不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可在那只凶兽影响下,他心中只要升起一点心软,那点心软就会像雪地里的雪球越滚越大,直至大到能把他逼停的地步。
但他本可以不受影响的。
如果这个副本是在他刚进锁长生不久出现,在他还是那个薄幸寡义,冷血无情的谢印雪时出现,这只凶兽别想在他万年坚冰似的石心上敲出一丁点缝隙,从里头揪出寸丝半缕起伏的情绪。
结果这只凶兽做不到的事,步九照做到了。
就像他三千年打破长雪洲封印大阵那样,三千年后,他打碎了谢印雪的心上石壁,彻底释放了里头的七情六欲。
偏偏人的七情六欲就似凶兽,是很危险的事物。
以至于谢印雪在这一刻竟有些分辨不清,如今驱使他坚持着一定要在锁长生内走到最后的,到底是肩上所负的沈家责任,还是对步九照的……情愫。
又亦或二者兼而有之。
谢印雪想看一场雪,就是想弄清这件事。
但是他也发现了,世上很多答案为二选一的问题,在问出口的那一刹其实你自己就已经知道了答案,所以即便如今没有雪,谢印雪也看清了自己的心。
他笑了笑:“其实没有雪也没事,反正往后我也再不需要看雪了,真好啊。”
柳不花转头不再看朝长雪洲,去看谢印雪,青年仍是唇角含笑,不过如今那笑容里的苦涩之意已悉数消失,柳不花看着他笑,就仿若在看一树繁盛如雪的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