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迢迢(123)
秦时的心气一下子就舒爽了。
买完东西从柜坊出来,秦时决定看在利息的份儿上, 给魏舟一点儿甜头。他指着龟甲上的体型最大的一个字说:“这个字, 念鼎。”
魏舟一下傻了, “你怎么知道?!”
秦时心想,当然是看电视学来的。
甲骨文中的“鼎”字的字形是非常可爱的, 有一对大耳朵,活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大猫。秦时当时想的是:长得很像他养的秦团子, 所以才一下子记住了。
魏舟回过神来,两眼发光地抓住秦时,“别的字呢?上面这个……”
秦时摊手,“别的我真没记住。我只知道先古文字都是以形为字……”
两个人一边拉扯,一边嘀嘀咕咕地往前走了。
贺知年跟在他们身后旁观了这一幕。这么短短一段时间,再一次刷新了他对“神秘的秦家”的认识。这个隐世家族除了富足、擅长武技、不大敬重朝廷,还有很深厚的文化底蕴。
贺知年简直头疼,这得是什么人家啊?!
几个大男人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客栈的时候,樊锵已经带着樊郎中等在客栈的大堂里了。
店家自然认识阳关城的樊都尉,奉上热茶,殷勤地跑前跑后地伺候着。
樊锵沉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想心事。樊郎中却满脸和气的跟掌柜聊天。哪怕穿着很普通的衣衫,樊郎中看上去仍然带着一种武人才有的威武悍气,更像一个战士而不是一个大夫。
秦时看见樊锵,心里还是会有一点儿别扭。但既然大家都已经假装忘记了城门外的那一幕,他也只能配合着忘记。
掌柜看出他们有话说,重新换了茶水就退开了。
樊锵开门见山的对魏舟说:“明日一早出发。”
这都是大家计划好的事,魏舟也没什么意见。
“轻装上路。”樊锵指了指他们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对魏舟说:“你们出几个人跟我一起走,其余的车马行李跟着我的手下两日后出发。”
魏舟有些为难地看看自己这边的人。
贺知年抬手搭在了云杉的肩膀上,“这样,云杉带着我们的行李随后赶来。沐夜、摇光随着云杉一起走。我和小秦跟魏神仙一路同行。”
云杉对这个安排也没什么意见。他本来就是个普通人,没什么身手,前段时间受的伤都还没有养回来。而且沐夜、摇光身上也带着伤,急行军确实有些招架不住。
贺知年这样的安排其实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樊锵又取出给他们开的路引。这东西在当下可是出远门必备的东西,没有官府出具的路引的人会被视为游民。游民的处置,各朝各代都大同小异,无非就是遣送返乡,或者招募为兵丁。
总之,没有身份证明的人,一旦被抓住就要听从官府的摆布了。当然了,像之前在石雀城那样直接关在城门外喂妖怪,也是比较少见的极端的例子。
秦时因为说不清自己的来历,樊锵直接将他的出生地填写为石雀城——摇身一变,他成了这个时代的外国人。
阳关城早已接到了楼兰城受到不明物体袭击、王族出逃,紧接着石雀城和下辖的几座城池乡镇也相继沦陷的消息。大批难民涌向了阳关和玉门关,樊锵这一段时间收编了不少逃难过来的青壮年。
阳关和玉门关都是兵城,安西四镇和北庭都护府相继沦陷之后,这两地已经增加了屯兵屯田的规模,这些逃难过来的青壮年对樊锵来说简直就是老天赏赐的一般。
至于这些难民会不会引来什么东西,樊锵和他的手下都不是太在意——反正已经有个吐蕃在关外虎视眈眈了,再加几头妖怪,情况也坏不到哪里去。
对于秦时,樊锵其实还是抱有疑心的。但是有魏舟和贺知年作保,他不可能当着他们的面把秦时抓起来审问,只能暂时放他一马。反正回长安的一路上,他还有机会摸摸这小子的底细。
秦时翻来覆去地看着自己的新身份证,心里还挺新奇。
如今的楼兰国名存实亡,王族都不知逃到哪里去了,是不是还活着都没人说得准。秦时也成了四处逃难的楼兰难民中的一个,走投无路之下跑到大唐来投靠亲友——亲友就是贺知年。
贺知年在他的路引上被登记为秦时的表兄,亲缘关系可以追溯到两人的母亲复杂且遥远的表表表……表姐妹关系。
秦时忍不住感叹了一下,“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一表三千里。”
贺知年也不由一笑,“我母亲早逝。她娘家是陇右一带的大户,拐弯抹角的亲戚多着呢,有心去查也不一定查得清楚。”
再说贺府如今有自己的女主人,谁还会在意早逝的贺夫人都有什么亲戚呢?
樊锵坐在一旁,心里默默接了一句,“其实我还是挺在意的。”
大唐与吐蕃打了多少年仗,两边互派的探子简直多如牛毛。哪怕秦时看上去并不像吐蕃人,樊锵还是很难相信他。
要不是看他有保人,保人的来头还很大,哪怕以后真有什么问题,也没人会清算到樊锵的头上,樊锵是绝对不会如此高举轻放的。
樊锵留下樊郎中交待明日出发的种种事宜,自己拉着贺知年回客房里不知道说什么去了。
秦时目光古怪地打量着樊锵推在贺知年背上的那只手,怀疑这俩人是不是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交情?
举动虽然不是多么亲密,但是这个推着贺知年走路的小动作……虽然他们走上楼梯之后,樊锵就把手收回去了,但秦时还是觉得怎么看都不是太对劲。
熟稔,还有点儿不经意的亲密。
当初樊锵本来是不让秦时进城的,但后来贺知年说他来作保,樊锵就同意了——在他这里,贺知年的面子这么大的吗?!明明两人在城关外还打了一架来着。
他们之间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吧?
秦时被自己突然间冒出来的想法惊了一下,迅速开始反省自己:难道是他在现代社会里知道的污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了,思想变得龌龊了?!
他们这些人都是一路逃难来的,除了白天刚买的东西,原本连个换洗衣服都没有的。所以收拾行李这样的事情,在他们几个人身上都变得特别简单。至于在阳关城里买的东西,礼物一类的,都装好箱子留给了后面的车队。
考虑到接下来大约又要在大野地里赶路,他们还特意要了热水,洗了个澡。连小黄豆都得到了一盆热水,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刻钟才被秦时给捞出来沥干。
秦时回到客房,贺知年已经躺下了。床帘还挑着,桌上油灯的光一晃一晃地跳跃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表情显出了一种思索的、严肃的表情。
秦时把小黄豆放在桌面上,换了一条干布巾给它擦毛,随口问道,“还没睡?在想什么?”
贺知年微微侧过头看了过来。他一动,脸上那种肃然的气氛就不见了,露出来的仍然是一张明朗的面孔,五官英俊,眼中微微蕴着笑意。
“离开长安有两年了,”贺知年轻声说:“不知回去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提到回去这样的字眼,秦时忍不住担心了一下自己的身世,“我就这样大大咧咧的说自己是你的亲戚……不要紧吗?”
身份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很严肃的事。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话可不是说着玩的。
贺知年一哂,“放心,没人会在意这个的。再说,我小时大多时候都住在舅舅舅母家,后来长大成人,舅舅就把我母亲陪嫁的产业都交给我。我一直住在我母亲一套陪嫁的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