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空释养娃记(3)

　　他走到窗边，李马便亦步亦趋跟着他，送他离开。
　　“李马，”樱空释侧身，盼着他能再与自己说些什么，然而李马却只是天真的抬头望着他，眼底一片稚童的单纯与无邪，樱空释将心底的黯然按了下去，“再见。”
　　“嗯，释，再见！”李马冲他挥挥手，然后看着樱空释如一阵轻烟般，从窗口消失了。
　　李马站了一会儿，然后将窗户关上，回去将碗筷都收拾好，有些吃力的端回厨房里去。
　　再过一会儿，酒楼就该打烊了，他得去帮忙，要不然，娘亲又该累坏了。

　　第三章

　　樱空释再一次见到小李马，已是十日之后。
　　他刚回刃雪城不久，许多重要的政务需要星旧与他交接，重新投入到这一堆政事中对樱空释来说并不难，难的是他常常在忙碌的时候抬眼，看着旁边空落落的座位，有些怅然若失。
　　那是以前李马整理军务的地方，李马只要在刃雪城，便会整天都陪着他，若是自己的公务忙完了，便会给他煮上一杯花茶，或是洗上一些果子，再陪他说说话。
　　现在那桌椅都还在，上面整齐的摆放着李马常用的笔墨纸砚，然而坐在那里的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了。
　　一个上午在忙碌中很快过去了一半，樱空释搁下笔，想要喝水，却发现桌上空空如也。
　　他微微皱眉，刚想唤人，却听得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一个宫女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她低头恭谨的行了礼，将托盘上的东西轻轻摆放在他旁边伸手就能及到的位置。
　　那是一杯沁蜜花茶，和一盘洗得干净的跳跳果。
　　樱空释有些意外，他见宫女收了托盘要走，开口唤住了她：“这是什么？”
　　宫女行了一礼，低头回答：“王，这是玫瑰酿蜜花茶，和跳跳果。”
　　“谁教你做的？”
　　宫女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答道：“王忘记了，这是李马将军教我的，将军曾嘱咐过我，若他不在的时候，要记得提醒王按时喝水用饭。”
　　樱空释微微震了震。
　　“王爱喝这玫瑰蜜茶，喜欢吃跳跳果，将军说了，不能常给王吃，天天吃，就腻了，所以，需得每隔两日，才能给王做这些吃食。”
　　樱空释怔怔的看着她，眼泪瞬间没忍住，落了下来。
　　宫女半天不见他出声，抬眼看了看他，见他落泪，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好。
　　她抬头时，樱空释看清了她的长相，她是幻影天的掌事宫女，一千年了，普通神族的寿命也并非永无止境，她从一个年轻伶俐的姑娘，变成了眉眼间隐有细纹的成熟女子。
　　樱空释能记住的人很少，却对她很有印象，因为只有她，将李马的做饭的手艺学了□□成，李马不在刃雪城的时候，樱空释的饮食，都是由她来负责的。
　　樱空释微微平复自己的情绪，放缓了声音道：“之前我回来的时候，没有见到你。”
　　“按例刃雪城的宫女年过六百岁便得出宫，王，我今年已经一千三百二十一岁了。”
　　樱空释点点头：“可有成家？”
　　宫女嘴角微微扬起，看得出她生活得很美满：“有的，属下的孩子，也已经两百多岁了。”
　　樱空释微微弯起唇角：“挺好的。”
　　他想了想：“以后你可以自由出入王宫，既已成家，便常回去看看。”
　　宫女行了一礼向他道谢，想了想又大起胆子道：“王这一千年来，倒是变了许多。”
　　以前的樱空释，清冷孤高得不食人间烟火，他从不在意身边宫人的死活，更不会关心她们的家庭如何，心愿如何。
　　那时罹天烬大肆屠杀幻影天宫人的时候，她已经是这里的掌事了，当时她与那些小宫女瑟瑟发抖的缩在茶水间的杂物室里，听得外面剑刃刺进血肉时发出的嗤啦声响，惊慌失措中她透过门缝正好看见站在罹天烬身后的樱空释。
　　那时的他还是个小王子，双眸湛蓝，银发如雪，他就像个雪做的娃娃，冰雕玉琢，却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感情，他淡淡的开口：“你杀够了没有？”
　　罹天烬哼了一声：“你心疼了？”
　　樱空释道：“你若将人都杀光了，我还得去向父王要。”
　　他皱了皱眉，声音清冷：“麻烦。”
　　正因为樱空释的那句麻烦，她们才保住了一命，罹天烬看了她们藏身的杂物室一眼，收起了手中血淋淋的剑。
　　一千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樱空释竟变了许多，知道体恤下人，也开始懂得了尊重生命。
　　樱空释笑了笑：“人都是会变的。”
　　他顿了顿：“你能回来，我很高兴。”
　　宫女行了一礼，便要退下，樱空释又突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顿住，端正行了行礼：“属下名叫艾玛，以前是幻影天的掌事女官，现在只是一名普通宫女。”
　　“继续做幻影天掌事吧，有你在，我放心。”
　　“是。”
　　“你会带孩子吗？”
　　艾玛愣了愣：“什么？”
　　樱空释突然弯起唇角，眼神变得有些柔和：“李马要回来了。”
　　艾玛有些吃惊，却见樱空释已经垂下了眸子，重新拿起笔来处理政事。
　　李马将军不是死了吗？他回来了，和带孩子有什么关系？
　　樱空释不再说话，她也不好再问，只好按下心底的疑惑，退了出去。
　　等得樱空释再到人界，李马不在自己的房里，也没在外面玩耍，樱空释隐了身形，在天香楼的后院里四处寻找，最后终于在祠堂里找到了他。
　　祠堂里摆着宋家先祖的灵位，李马小小的个子跪在灵位前，几乎与那巨大的蒲团融为一体，若是不仔细看，差点以为这里没有人。
　　樱空释现了身慢慢走过去，发现李马闭着眼睛，小鸡啄米似的在打瞌睡。
　　樱空释摸了摸他乱糟糟的头发，以前他总奇怪为什么李马爱揉自己的头，现在发现，这感觉真是不赖，李马脑袋小小的，头发乱糟糟的，摸上去却很是顺滑。
　　李马猛的睁开眼，以为是宋五嫂来了，忙跪直了身体，声音脆生生道：“娘，我好好跪着呢，没有偷懒。”
　　樱空释忍不住笑出了声。
　　李马见是他，眼睛一亮：“释，你终于来找我了！”
　　樱空释眼睛弯弯的看着他：“嗯，你又闯什么祸了？”
　　李马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头：“也没，没什么。”
　　“有什么秘密，连我也不能说吗？”
　　李马想了想，又回头看了看门口，确定四下无人才道：“跟你说了，你别说我啊。”
　　樱空释微笑着点点头：“好，不说。”
　　李马有些沮丧：“前几天我找隔壁小麻雀玩，他教我玩骰子，我赢了好多钱，拿回来给娘看，结果她把我打了一顿，还罚我跪三天祠堂。”
　　“……”
　　樱空释也无言了，他随李马行过军，知道凡人正经人家最忌讳赌博之事，军中也向来都是禁酒禁赌，李马不过五六岁年纪，便去学赌博，他娘一向严厉，不生气才怪。
　　李马见他不说话，有些小心翼翼的道：“你也觉得我学坏了是不是？可是我之前不知道这样做不对，以后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了。”
　　“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樱空释弯着眼睛道，“我不会说你。”
　　李马也笑了起来：“释，能交到你这样的大朋友，我真的很开心！”
　　“嗯？为什么？”
　　李马认真的道：“大人们都觉得我是小孩子，他们总摆大人架子，总是教训我，但是你不会。”
　　“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啊，”樱空释眼睛弯弯的看着他道，“好朋友和好朋友，就是平等的，我怎么会教训你。”
　　“嗯！好朋友！”
　　李马用力的点点头，能被一个成年人这样尊重和对待，让他觉得很高兴。
　　樱空释伸出手，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白色的纸包来，他将纸包打开，里面码着一撂雪白整齐的点心：“上次你请我吃绿豆糕，这次我请你。”
　　李马哇了一声，想要伸手去拿，又突然缩回来：“我，我还没洗手。”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今天跪了好久，累了就用手撑着，娘亲说，不洗手吃东西，会肚子疼。”
　　他伸手给樱空释看，果然，肉乎乎的小手掌上有些泥印子。
　　“那我喂你。”
　　樱空释取了一块点心送到他嘴边，李马张嘴咬了一口，眼睛满足的眯起来：“好甜，还冰冰凉凉的。”
　　他将嘴里的点心咽了下去，好奇道：“释，这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以前从来没吃过。”
　　“这是雪玉糕，是我家乡的一种点心。”
　　这雪玉糕用的是极巅之上的雪水，和着冰川雪莲花蕊的花粉，再佐以细细的芋粉制成，甜而不腻，清香回甘，专供冰族王室食用，也是李马以前极为喜欢的一种吃食。
　　樱空释将那点心喂他吃了，见他嘴角沾着碎屑，用手替他拭了，李马很开心道：“释，你真好。”
　　樱空释弯起嘴角，想要喂李马一口吃食挺不容易，他以前总是一副男子汉大丈夫的模样，记得那时他误入神界，被樱空释喂了两块点心，恼羞成怒得恨不得一头撞死的样子，樱空释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这点心好神奇，”李马揉了揉膝盖，“我现在觉得膝盖都没那么疼了，好像比之前还有力气！”
　　他笑眯眯的看着樱空释：“现在让我再跪两个时辰也没问题。”
　　樱空释有些无奈：“莫非你还想跪两个时辰？”
　　李马将头摇得像波浪鼓：“我想出去玩。”
　　樱空释抚额：“你都不累的吗？”
　　他以为李马跪了这么久，肯定会想要休息睡觉，明明都困得打瞌睡了，却只惦记着玩，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的精力，像是永远都不会累似的。
　　“不累，就是不知道娘什么时候才放我出去。”
　　樱空释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有些像拐带小孩子的坏人：“你要是跟我走了，不管你做错了什么事我都不会罚你，我还会每天都陪着你，你想玩什么都可以。”
　　李马看了他一眼，不得不说对于天□□玩的小孩子来说，这样的承诺还挺有诱惑力。
　　但是他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我要是走了，娘会伤心的。”
　　“哦。”
　　意料之中的答复，樱空释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安静的蹲在他身边，一言不发。
　　李马侧着头看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小孩子天生的直觉，他每次见到樱空释，都感觉得到他不开心，虽然他常常对着自己笑，可是李马却总是觉得，他很孤单。
　　他一定没有什么朋友，要不然，就不会总是想带他走。
　　李马想了想，对樱空释道：“释，你每次来找我，会不会累啊？”
　　“嗯？”樱空释侧头看他，“不累。”
　　“那既然你不累，就常来找我玩，”李马认真的道，“其实我也挺喜欢张小妹家的小马驹，于是我没事，就多去看看它，摸摸它，你看，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带它走。”
　　樱空释看着他认真的分析：“你想啊，我要是把它牵走了，张大叔就该着急了，张小妹也会哭鼻子，我每天去看看它，给它喂喂草，它也开心，我也开心。”
　　樱空释终于明白他想表达什么，也发现他在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