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明(128)
张逐一口拒绝:“我不叫,你让他睡。”
“我没说不让他睡,只是让他跟我确定件事,完了他继续睡就是。”杨云舒往屋里走,张逐不叫她可以自己去叫。
只是一路走,一路踩到食品袋和空水瓶,这卫生状况实在堪忧,她忍不住吐槽:“周明赫不是挺爱干净的么?你们这屋子怎么脏成这样,快成猪窝了。”走到卧室门口,她捏住鼻子,“这都什么味儿啊?”
“尿骚味。”张逐淡然回答,“昨晚周明赫尿床了。”
“什么?”杨云舒眼睛瞪得老圆,她可完全没准备听到这种事,又不满张逐把这种私事都往外说,一会儿见着周明赫,她该尴尬了。
她还没想好说点什么,张逐已经开始细数周明赫这段时间的不是。包括他怎么躺在床上不动弹、不说话也不睡觉,懒到吃饭也要自己喂。又是怎么突然哭泣不止,浑身瘫痪,在床上小便。
说完这些,他才提出请求:“他可能病了。等他睡醒,你送他去医院。”
杨云舒眉头越皱越紧,听这描述不像是懒和病,更像是重度抑郁。她没想到周明赫竟有这么严重的情绪问题,之前在她那儿住几个月,她都一点没有看出来。
这时客卧的门打开,周明赫自己出来了。他行动自如,并未瘫痪。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张逐那番话,从他波澜不惊的脸上看不出来。
张逐也诧异:“你能动了?”
周明赫不理,径直走到沙发,几下将上面堆积的杂物挪开,腾出一块儿空位,才叫杨云舒:“云姐,你坐。”他又去冰箱拿了一瓶矿泉水给她,公事公办地,“你找我说什么事?”
既然他听到了要谈事,那么后面张逐说的一切他都听到了吧,包括那么让人丢脸难堪的,可他现在没有任何反应。
杨云舒拿着水,愣愣地盯着他看,越来越难受,肠胃都快绞在了一起。
不说他那潦草的头发和憔悴的脸,他一身衬衣配短裤的衣着,已经表明他解离得厉害,完全意识不到衣物之间的合理搭配和现在的季节,还别说那扣错的扣子和系成死结的领带。
记得上次见面也就一两周前,周明赫还有条有理地和她商量着怎么解决网上的质疑。只短短十来天,他怎么变成了这样。
见杨云舒久一时没说话,周明赫主动说道:“你来找我是说账号?这段时间我没看,担心看了又忍不住说话,不管说什么都会有人抓住不放,那么我就不说了,让他们说,总有天会说到无话可说……”
听他喋喋不休的车轱辘话,以一种平铺直叙的语气,好似不阻止他就会一直说下去。杨云舒打断他:“明赫,你别说了。”
他抿紧嘴角,做出“闭嘴”的姿势,低下头。
“我不是责怪你……”杨云舒鼻子发酸,她去握周明赫的手,他缩了一下,但被她紧紧握住,“我们去医院吧。”
“医院……”他轻声重复她的话,手握成拳,攥得死紧,手背鼓出青筋。
“是的,去医院。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很痛苦也很煎熬,我们去看医生,医生至少能让你舒服一点,相信我。”
过了良久,周明赫才把脸转向她,目光仍是飘忽的,但点了点头。
杨云舒叫张逐带他去换身宽松的衣服。趁这时间,她在网上帮忙预定了房屋保洁。网上挂号挂不上,她又打电话联系上熟识的医生,托关系加了个号。弄完这些,一刻也不耽搁,就说走。
张逐把周明赫交给杨云舒:“你带他去,我就不去了。”
“你干嘛不去?”
“我不喜欢医院,不想去。”
一听这话,杨云舒莫名来气,这些本来该是他这个同居男友的责任,况且周明赫情况不对,第一个发现的该是他才对。他就这么轻飘飘地,完全不当回事。
杨云舒知道张逐思维习惯异于常人,总归忍不住对他这种漠然发火:“周明赫平时怎么对你,你心里没数?他都这样了,你都不陪他去医院,你拿他当什么?”
“我不能进医院,他知道。”张逐有点委屈,看向周明赫。
杨云舒也看周明赫,这一眼她就看到了穿着宽松圆领衫的周明赫脖子上暴露的点点瘢痕,不用说就知道这是吻痕。
他都这样了,张逐还对他做那种事,杨云舒气得一口气差点背过去,这人不光是不通人情,简直就是丧心病狂,毫无人性。
她沉下脸和声音:“就算不能进医院,你也必须在路上陪同,在门口等着,周明赫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你。”
“他没说需要我,他什么都不跟我说。”
“他不是不跟你说,他这样子已经什么都无法表达……”看张逐越来越迷惘的神情,杨云舒放弃和他讲通,下死命令,“你跟着一起来,别逼我扇你。”
杨云舒把周明赫放在副驾驶,让张逐坐后面。等人都上来后,她看了周明赫一眼,默默将所有车门都锁上了。
开出去没多久,张逐就倒在后座呼呼大睡。副驾的周明赫一直呆坐,目视前方,保持这个姿势久久不动。等车开到昆明市,他才淡淡说了一句:“张逐进医院会崩溃,你一个人拉不住他,不要叫他进去。”
从丽江到昆明,她开了五个小时。抵达目的地,天已经黑了。他们找了一家酒店,先住一晚,第二天再带周明赫去就医。全程杨云舒都让张逐拉着他的手,一刻也不准放松。
第二天一早,杨云舒直接带周明赫去了精神卫生专科医院,张逐在车上等着。
从清晨等到午后,杨云舒才和周明赫一起出来。两人一言不发上车,杨云舒发动车子。
张逐早就等得心烦,这会儿迫不及待追问:“检查什么结果,你是不是精神病?”
“张逐,注意你的言辞。”杨云舒从内视镜瞪他,忍不住指责,“跟你一块儿生活,真的是很难没有问题。”
对此项指责,张逐很不满:“你带他来精神医院看病,他确诊不就是精神病,关我什么事。”
“你……”杨云舒将那口气强压下去,“你少说两句吧。”
等这两人偃旗息鼓,周明赫把诊断结果拿给张逐,面无表情复述报告单上的检查结果:“双相情感障碍混合型、重度焦虑状态、重度抑郁状态、自杀高风险、睡眠障碍。”
张逐看完报告单还给了周明赫,两人都没再说什么。
因为躯体化严重,这次医生给开了一个月的药,让周明赫一月后再来复查。他们也没在昆明久留,下午,杨云舒就开车回程了。
到家周明赫先进屋,杨云舒抓着张逐,小声问他:“你知道他现在什么情况吧?”
“知道,他双相障碍,狂躁和抑郁交替出现,现在是抑郁期,他很难过,每天想死。”
话说得很白,但就是这么回事,杨云舒也没法教张逐委婉点,只能跟他叮嘱:“所以你现在要做两件事,首先,你要时刻看着他,别让他真的去死。把阳台的窗户封起来,把家里的刀具都藏好。另外,你要盯他吃药,药量清单上都有,你得让他按时按量吃,一天不落。
“记住了吗?”
张逐点头,仍是不解:“你怎么不跟他说?这些事你和他说好不就好了。”
“他现在认知和感知都生了病,讲给他,他不一定能听懂,听懂也不一定会执行。打比方一个人腿断了,你叫他站起来,他也想站起来,但他没有好腿支撑,他就做不到。这么说,明白?”
看张逐好像这回是真明白了,她接着叮嘱:“还有,你不要刺激他。”
“谁刺激他。”
“你有时说话气死人,你完全意识不到。在他主动和你交谈之前,你就少跟他说话,陪在他身边就好。”
“啧,好麻烦。说完了?”
“还有……”杨云舒想了想,她知道说这个超过了他们交往的界限,但不说她完全不指望张逐能靠自己领悟,“……你不要欺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