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痕下(29)
隋辛驰说:“因为你的思维和情感都消失了,躯体也会腐烂,还用什么去在乎?在乎是留给活人的情感。”
晏山小小地吃惊一下,说:“对,我是这样想的,我不要管别人的感受,但那时我只知道自己不想死,我还没有活够。”
隋辛驰眼前的山换了一种面貌,很奇特,他想到晏山曾为登上此山而险些丧命,如果那时彝族人不以血指引,他们就无法站在码头上谈论生死。这经历十分离奇,自然的事情总是说不清的。
他们坐在一块庞大的岩石上,晏上躺了下来看满天的星子,背硌得好疼,可觉得星子好美,城市里是看不见这样繁多的星和纯澈的天,空气是冰块融化的气味。
这天凌晨他们横跨十几公里路程,吞进冷风、听湖水翻滚,仍旧没能看到日出,因为大雨突如其来,最初豆大的雨滴缓慢地下落,最后紧锣密鼓地砸在肉上。晏山大叫,在雨里急切地奔跑,隋辛驰倒也不慌,脱了外套把两人一同罩在里面,不浪漫版的《爱情自有天意》,因为他们谁都没有办法躲进对方的臂弯,并且隋辛驰的外套对他们来说太小,还是淋湿一大半。
跑到一处房屋下,终于喘口气,各自扫扫身上雨珠。晏山看着来势汹汹的雨,遗憾未曾谋面的日出,也担忧他们如何回古镇,一时有些郁闷和焦躁。隋辛驰却说日出每天都可以看,他可以明天、后天再带晏山来,但雨不是随时都有。他平静地观赏雨,丝毫没有让雨破坏心情的迹象。
“不要急,等雨停我们就能回去。”即使隋辛驰的外套湿透,“雨终究会停的。”
第26章 给我一份你的快乐
一场雨,换回一个生病的隋辛驰。那天趁大雨喘息,他们火速地骑上摩托,一路风驰电掣回古镇,隋辛驰外套全湿,一件薄T被风吹得紧缩,晏山冷得在民宿门口来回跺脚,嘴里不断说好冷,邀隋辛驰去客厅喝热茶,茶泡好,晏山抱着飞行员取暖,恨不能让飞行员成为一张毛毯披在身上,光是会伸出滑溜溜的舌头,留下微酸的口水味。隋辛驰没有表现出冷,生病的却是他。
初冬即将来临,雨来一次,气温骤降一点,隋辛驰发低烧,躺在床上看一本书,是关于日本神鬼的书,温小妮主纹日式传统,所以家里很多日本文化的书籍。
房门敞开,晏山自然就坐到隋辛驰身边,头靠过去也看书的画面,书里的小鬼模样不吓人,该说是很滑稽,统一有凸凸的眼球。两人的脑袋凑在一起看了好几篇,看到小豆洗,晏山笑出声,说这小鬼好寒碜,接着嘴里跟着念:“洗小豆呀,抓人吃呀,刷啦刷啦……隋辛驰,你要被吃掉了。”
隋辛驰看那小豆洗瘦骨嶙峋的模样,一脸囧样,再看晏山贼贼地笑,掐细了声音模仿小鬼,有点像逗小朋友,鬼要是长这样,谁还会怕。
这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小屋,灰白墙,水泥地面,墙上的涂鸦是手绘的,最顶上有一道彩虹,门框和窗户的线条都十分粗犷,油漆随便抹抹就算完事,果然是温小妮的家,听说院内一切装修都是她独自完成。隋辛驰所躺的只是一张简单的床垫,铺了深紫色团花锦簇的床单,被子绣满白色蕾丝。晏山第一次踏进去时,说隋辛驰,你怎么一夜之间变成了暴发户?隋辛驰摊手说这是温小妮女朋友的审美,极繁主义。
晏山才想起手中提了一袋感冒药,放在隋辛驰床头柜上,撕开一张冰蓝色退烧贴,大手一把撩开隋辛驰的头发,啪地将退烧贴粘上隋辛驰的脑袋,还用掌根不重地拍了两下,隋辛驰稻穗似的前后摇。
“好了,你现在看上去傻乎乎的了。”
“这才是你的目的?”隋辛驰的嗓子有些哑,吞咽唾液时刺刺的,说话费了力气。
“你平常看起来太聪明了。”
“聪明是好事。”
“聪明要让别人看不出来。”
前院传来嘈杂的人声,像在吵架。晏山问这是怎么了,隋辛驰摇头,两人从小院穿到前面的纹身店,店面并不大,温小妮站在最边上吧台旁边,端着一杯咖啡,置身事外的样子,中间她女朋友正指着一个男人的鼻子大骂,仔细一看,男人手臂上纹了半截图案,显然还没完工。
骂得全是脏话,也听不出骂架的理由,那男人缩着脖子沐浴在口水里,好几次涨红脸想要反驳,结果被温小妮女朋友针线一般密集的语言艺术堵回去,渐渐哑火了,认命地要逃,隋辛驰移过来把出口堵住了,不让人走。
刚才温小妮给他解释了缘由,这男的来纹身,先是语言上骚扰温小妮,问她有没有男朋友诸如此类,温小妮经常遇见这类状况,男顾客在纹身时向她搭讪,她通常就是不理睬,冷着脸把纹身刺完,收钱了事。今天这男的不依不饶,言语逐渐低俗下流,真是没脸没皮了,温小妮说我女朋友在店里,她脾气很暴躁,打人也蛮厉害。那男的登时变了脸,恶声恶气道:“同性恋?真他妈恶心。”
这话恰好让温小妮女朋友听见,几步就跨过来破口大骂:同性恋把你爹操了还是怎么了你这么恨?也不看看你自己一张猪脸,长得就像闹着玩似的。
温小妮都不用费口舌,她女朋友一张巧嘴自替她把话都说完了。店里还有一个纹身师见怪不怪地继续给人纹身,头都没抬,只是把顾客惊得不吭声了,默默闭了眼趴着。
晏山站旁边,像在看一场戏,他以前觉得自己挺擅长骂人的,比起温小妮女朋友也差一截。初中班主任莫名不喜欢他,对他充满偏见,区别对待非常明显,早上早读困得睁不开眼,他和前桌都趴在桌上打瞌睡,书立起来遮住脸,班主任看见只是拍了拍前桌肩膀,数落一句,却叫晏山站在教室后面清醒,还把他训得狗血淋头,当全班面用些侮辱性词汇。
后来知道班主任找过晏山父亲办事,没帮他,连见也不愿见,满腹怨气都撒到晏山身上。晏山冲去办公室找班主任理论,偌大个办公室坐好几个老师,他把四十多岁的班主任骂得脸涨如茄子,两只鼻孔大大张开喘粗气,几次欲张口只来得及吞几团热气,将自己噎得像气球,这种欺压惯别人的人,遇上能压他一头的,通常就怂得没边,晏山那时懂得了这个道理。
班主任要处分他,要求必须开除这样的无耻学生,晏山就跑去跟校长理论,校长听半天问所以你爸是谁?晏山说关我爸屁事。也明白自己不会受处分,但因为是父亲的原因,自觉很窝囊。
总遇上愿意忍让的人,觉得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太执着反而让事态恶化,但晏山从来不愿意忍让。他欣赏温小妮女朋友的态度,骂人有时是自卫的武器。
她骂够了,指着门边撂下一句“滚蛋”,男人匆忙走到门边,又让隋辛驰给拽回来:“给钱,全款。”
温小妮收了钱,删掉这人微信号,说:“纹了三分之一收了全款,也算意外收获了。”
温小妮女朋友恨她一眼:“掉钱眼里了啊你?下次再有人犯贱,我不帮你了。”
温小妮拉了拉她的手,讨好说:“你不要生我的气呀,宝宝。”
晏山给温小妮谄媚的样子打闷住了,想她这样酷得抬眼都嫌费事的人,撒娇更让人浑身激灵。他不禁斜眼看隋辛驰,脑海中闪过隋辛驰说“宝宝”的样子,觉得应该也不是无法令人接受,只是他一定不会说这种话,说也不是对他。从手心升上一股热气,晏山倒是被这个想法惊到了,隋辛驰瞧见他的表情,有所误会。
“姚芝的脾气一直很火爆,我们都习惯了,温小妮就喜欢她这一点,都说温小妮其实是潜在受虐狂。”
“哦。”晏山含糊地应着。
温小妮和隋辛驰是在一次纹身展上认识,隋辛驰得第一,温小妮得第二,之后温小妮又通过隋辛驰认识姚芝,彼时温小妮好几年没恋爱。她以前在高中教美术,带几个文科班,文科班女生多,很多漂亮的,温小妮也漂亮,长发配长裙,学艺术又很会搭配,还自己扎染裙子穿。班上一个女生特别白净,个子娇小,没事就找温小妮聊天说想考艺术,温小妮作为美术老师也不用管着学生,觉得和学生走近点无妨,让她加了微信,有时周末带她出去吃饭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