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痕下(32)
“你一个人画得完?”
“温小妮她们有空会来帮我。”
晏山坐在旁边的竹凳上,仰着头看隋辛驰手中的笔刷变换不同方向,逐渐勾勒出一只兽的模样,隋辛驰说这只画的是穷奇,晏山听过穷奇,四大凶兽的一只,隋辛驰给他介绍其它十一只,那就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了。看来隋辛驰为了画十二兽,查过不少资料。
晏山的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对隋辛驰说起上山时看见一个正在朝圣的僧人,他或许才开始踏上去往拉萨的旅程,又讲到他拍摄过的那支朝圣队伍,男女老少皆有,和晏山一同去往拉萨的同伴把朝圣看作猎奇,他们同情这些藏民。那期视频发出去,底下评论也吵得不可开交。
晏山说其实他有点能理解他们,但他从来没有说过,也害怕被视作疯子。他热爱登山,去往的山的海拔一座比一座高,有时候从山脚向上攀登,要抱有走单程的决心,朋友说他不敬畏自然,更没有对自己负责。晏山只想说去他的,一个人究竟要负起多少责任,对父母、爱人,甚至自己,在他看来对自己的责任是使自我快乐,登山让他快乐,或许朝圣也让那些藏民快乐,至少是心安,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使命。
不必多说,晏山明白隋辛驰懂他,只用看隋辛驰的一双眼睛就知晓他会说的话。隋辛驰身上那样多刺青,夏天露出皮肤,不免让人多看两眼,在这个环境里肯定被人在背后说过好多闲话,纹身师是受歧视的职业,不正经是好多人的刻板印象。隋辛驰是不会在乎的,那些话绕着他转,绝不会到他耳里一丝一毫。隋辛驰之所以是隋辛驰。
“要试试吗?”隋辛驰递来笔刷,对晏山说。
晏山摇头:“我的画技非常糟糕,可以说是灾难。以前上美术课,老师都说我的绘画能力无可救药,叮嘱我以后要远离画笔。”
同学和老师嘲笑晏山的画作给他留下阴影,此后最厌烦美术课,讨厌五颜六色的水彩笔,在白色画纸上留下扭曲的线条,永远自信落下第一笔,而后每一笔都是败笔,无法拼凑出来一个完整的画面。他不懂同学和他有同样的十根手指,每一根功能齐全,形状美观,怎么他画出来的东西那么怪异,狗画成猪,猪画成熊。
“那是你的老师不会教育。没关系,只是简单上色,你画成什么样我都可以拯救,而且这只是一面墙而已。”
隋辛驰给了晏山信心,他接过隋辛驰的画笔,又在颜料盘面前犹疑,说:“要用什么颜色比较好?”
“你喜欢就好。”
第一笔落在穷奇的脸上,晏山心里呐喊完蛋,他仿佛是三岁小孩在玩涂色,笔笔笨拙,色彩又不均匀,后背热汗似小虫滚爬。他斜眼看隋辛驰,见隋辛驰还是淡然地捧着调色盘,专心瞧他落笔。
晏山心虚:“隋辛驰,我快要毁了你一上午的成果。”
“不会毁了。”
总感觉隋辛驰笑了,来不及回头看,隋辛驰就靠过来,握住晏山的手腕,站在他的身后,相隔一步,也没身贴着身。
晏山的手腕跟随隋辛驰动,隋辛驰的呼吸轻扫过来,像一根细细的线,全往衣领里钻,晏山最受不了有人在脖子跟前说话,带得整个右半身都酸胀,几乎要跳起来,但他不好意思真跳起来,多傻啊,也有点不想躲,就咬着下嘴唇憋,痛劲把酸劲抵过去了,此时好像更傻了。默默祈求隋辛驰不要讲话,一讲话他肯定笑不停,跟有人挠痒痒似的。
越不想什么来,什么就得来。隋辛驰冷不丁说:“这颜色好看。”
“哎呦。”
晏山一激动,右手胳膊肘怼开隋辛驰,隋辛驰哪有防备,全心全意在那只穷奇身上,给推得向后退了好几步,重心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笔刷辗转中落在他的脸上,在人中处长长地横了一道。
对面有个卖烤红薯的大爷两只手对抱着,拢在厚厚的外套里,脖子缩进衣领,靠着炉子打盹儿。晏山说:“我是想问……你吃不吃烤红薯?那大爷卖的烤红薯可香可甜了,我请你吃。”
“吃……啊。”隋辛驰还没回过神,觉得嘴唇上面凉飕飕的。
晏山一把拉起隋辛驰,说:“坐地上干嘛,多凉啊,快起来。”
说完捧住了隋辛驰的脸,一股脑就用袖口给隋辛驰擦脸上的颜料印记,他闯的祸,万万不敢透露笑意。心想隋辛驰都成童米兰那只叫希特勒的猫了。
第29章 蝴蝶林场(上)
杰森问晏山要不要去爬山,在离市县城的一处林场,名叫蝴蝶林场,覆盖面积几千亩,天然的吸氧宝地,知道此地的人不太多,周内去更是人少,可以避免去看人而不是爬山。晏山说林场是有很多蝴蝶?这个季节也看不到。杰森说因为从上空看林场的轮廓像一只蝴蝶,所以才取名蝴蝶林场。晏山觉得林场的名字很美,希望风景能匹配。
晏山的名字注定和山有解不开的缘,答应杰森后天出发。小隐打工没时间,老余和阿轩是不用问的,他们能坐车绝不会使用双脚。阿轩更是上午从来不见他人,要到午饭时才会见他从房里慢悠悠现身,眼皮和下眼睑亲密地争斗一番,一口口菜依序消失在嘴边,整个人便恢复运转。
媛姐本是答应和他们一起去,出发前的早上敲她门,她在门缝里露出一只半闭的眼,披头散发,室内热气差点轰倒杰森,她说昨晚喝太多,实在去不了,气若游丝,杰森哪里忍心责怪她半分。
杰森的本质目的破灭,扭头看晏山,晏山咬牙切齿,登山杖甩到杰森的屁股上,威胁说记住是你约的我,要是反悔我不会放过你。杰森颠了颠背后的登山包,说我们是好兄弟,我怎么会舍弃你,走吧,我们向着蝴蝶林场前进。
开杰森那辆纯黑的坦克300出发,他走过蝴蝶林场大环线两次,已不需要导航。
在车上,杰森还是很哀怨,说他故意选了一条有些难度,又不至于危险的路线,想着很多路媛媛一定会走得艰难,特别是下山的路,几乎是完全直下的坡,还要过一片湖,湖上架的独木桥青苔遍布,又很残朽的样子,他可以光明正大牵着媛媛的手带她走,媛媛会心生依赖,他能借机赚取不少好感。
媛姐看起来可不会如此柔弱,爬不上去也绝不会扶杰森的手,她极大可能是让杰森抓住某处借力点,她再揪住他的头发,头皮往天空一蹿,她就能稳稳落地。
晏山痛骂杰森神经病,说:“你要是再年轻十岁,长得再帅一些,又不猥琐,真诚地追求她,或许媛姐会考虑你。”
“前两个条件对我来说不可能,只能忽略。但我想说我哪里猥琐,哪里不真诚了?我真的喜欢她。”
晏山语重心长道:“人最可怕的是不自知的猥琐,刻意表现的猥琐可以改,但如果你都没意识到自己哪里猥琐,还怎么改?杰森,早点放弃媛姐吧,或许你应该找一个能欣赏你的猥琐的人。”
“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
“那你怎么会懂得爱情。”
好吧,晏山无话可说,只能缄默。没有办法和一个深陷在自我感动里的人讲道理,他以为执着能感化一切,很难说明他爱的是他者,还是爱自己的眼泪与奉献。至少杰森是一个不错的朋友,他的猥琐对于朋友来说是一个轻松的笑料,某种程度上成为他交友的优势。
山路险峭,路窄,又毫无防护,路中遇见一辆车半路停着,刚好又是一个向上的缓坡,杰森摁喇叭,那车还是不动,分明车里有人,两人都十分郁闷。晏山想下车,欲开车门,前面的车刚好发动了,车是很老旧款式的银灰色捷达,只听发动机一声巨响,结果捷达往后滑,惊得两人大喊一声,电光火石间,杰森挂了倒档火急火燎要往后倒,幸而捷达车是停住了,晏山摸了摸胸口,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冲动之下很想下车把前车的人痛骂一顿。此时捷达朝前开了一截,在一个稍开阔的地段错开了车。
杰森摇下车窗,骂:“你找死是不是啊?脑子不对。”
他们都没看清车里的人的相貌,只看到是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