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痕下(69)
王家女婿和他的两个兄弟一字排开,挡住了童家的院门,他们凶神恶煞,龇牙咧嘴,雨水飘进他们的嘴里,再流下来,就像他们的唾液,贪婪的残暴的痴傻的。相由心生,老话还是有些道理。
童惠珍接到母亲的电话,叫上童米兰一起赶过去,晏山听闻王家人恬不知耻讨说法,怒火中烧,说:“加害者还敢找受害者要说法!童米兰,我跟你一起去,保不准这些人做出什么事来。”
隋辛驰和程满满也跟着去。
两个女人撑着一把黑伞走在最前面,她们走得很快,像要跑起来,雨珠打在她们灰色的裤腿上,但她们不怕摔倒,因为她们彼此搀扶。童米兰感到姐姐把她抓得很紧,紧到指甲要陷进她的肉里,这是令她温暖的疼痛。
看上去,姐姐温柔又容易妥协,可姐姐远比她坚强和勇敢,她一个人就能拦住那抬花轿的队伍,不顾形象地撒泼。她不在姐姐身边时,姐姐独自面对着狠心的父母,她的心里又该多么苦闷。
她们到了童家,进到屋内,王家人还很悠哉地喝着茶水,看见她们,王老汉抿嘴理出茶叶末儿,站起来和她们对峙,满屋子湿透的人,潮潮的空气烘着微酸的人肉。
王老汉说,把你妹妹的骨灰盒交出来,我们不办仪式,也没有必要入洞房了,直接完婚把她和我儿子葬在一起。
雨声大,刀尖落地似的。王老汉不得不扯着嗓子喊,公鸭在叫一般,童米兰忍不住笑了,她看看童惠珍,又看看墙上挂着的一幅全家照,没有她,但有妹妹,妹妹那双丹凤眼盯着她,特别长,小时候亲戚说她有一双狐媚子的眼睛,是夸赞也是嘲讽,狐媚子不是好词,他们还说就是因为她的狐媚子眼睛勾引了男人,所以她要跟男人跑。
童米兰不也被人骂过狐狸精,想不起哪个情敌骂的,总之她高兴,自古“狐狸精”不就是形容女人的?说她狐狸精就是承认她是个女人。但妹妹凭什么成狐狸精?童米兰回来给妹妹办丧事时,骂了亲戚好一顿,多痛快啊,看他们傻乎乎的表情,像没进化完整的猩猩,那时候她也是这么笑着。
笑有时也是武器。渐渐地,童米兰越笑越大声,童惠珍起初有些错愕,后来也跟着童米兰笑起来,两手叉腰对着王家人。
王老汉说:“疯女人!”
程满满倒很傻地在后面问隋辛驰:“她们这是怎么了?怎么还笑起来了。”
隋辛驰说:“说她们疯,就疯给他们看呗,不然好像还白挨骂了。”
“别笑了!操!”王家女婿气急败坏,发狠地跺了跺脚。
童米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胸部以下的位置向里陷到一定程度,脚尖微微抬起来,全身的力放在脚后跟上,鼻孔扩大,嘴唇一缩一张,再掐准时机将脑袋朝前送,下巴奋力向上提,转眼间,王家女婿的脸上就沾上了她的口水。
“滚你爹的蛋!臭傻屌!你个没种的玩意,还有你、你、你、你!回去都烂屁眼!欺负死人算什么东西啊,我妹妹的冤魂不会放过你们,她半夜一定来索你们的命。”她挨个地指王家每一个人,王家女婿气不过,打开童米兰的手,骂她死贱人。
这骂人的话倒也真有点震慑住他们,他们封建迷信,那就更怕,摸摸脊梁,想要鸡皮疙瘩下去,可能也等不到她妹妹索命,眼前这疯子就先能要了他们的命。
程满满立刻挥舞着双手,卷起袖子,大喊:“骂谁呢骂谁呢!都给我退后一点啊,不准动手!”
童米兰瞪了程满满一眼,让他退到一边去,程满满抖了抖,嘴里嘀咕两句,退到隋辛驰后面了,但他看着隋辛驰和晏山像两个保镖似的杵在童米兰身后,又很是不服,再次站出来,挺直腰杆,顶出胸脯,随时准备出拳。
晏山小声对程满满说:“你让童米兰自己解决,别冲动行不行,不是什么都要靠拳头解决问题。”
程满满说:“你看他们像是要讲道理的人吗?童米兰说她姐之前报过警,没用。”
封建迷信构不成犯罪,况且撬了死人的墓又不是拐走了活人,警察管不着,派出所派了两个民警来批评教育,教导社会主义价值观,没用,王家人表面说好的警察同志,一定不再迷信了。转头还是让鬼媒人来操办婚事,当初还筹谋入洞房,两副棺材要齐刷刷摆上床,想想就令人胆寒。
晏山不再怕鬼了,来这以后他发现人比鬼可怕得多,要真有因果报应,恶鬼缠人,为何童蕙兰的亡魂不出来报复王家,没惹出点灵异的事件表达她的抗议?究其原因,是因为就算有鬼,也不见得恶,至少还比不过人的恶。让一个死人去强奸另一个死人,那是活人脑袋想出来的。
至少程满满这点没说错,他混迹江湖,最看得出哪类人只愿动手,而动不来嘴皮。
即使童米兰把两万块钱掏出来,放在桌子上还给王家人,他们也只是看了两眼,此时钱比不上尊严,被一个不男不女的东西侮辱,一定是要讨回面子的。
为首的王家女婿要动手,手掌挥了出来,要揪住童米兰的衣领,童惠珍当然看不过,喊了一声“干什么”,两排牙痛快地咬在王家女婿手背上,她牙齿好像都要被这肉给磕掉了,可见多么用力,使出了她生小瑶时的气力。这人的皮肤咸臭,比腊肉的气味还熏,她强忍着恶心咬,指甲乱挠,眼睛看不清,管她挠到谁的眼睛或者鼻子,都去死好了,你去陪你们那个强奸犯家人。
一时所有人都躁动起来,王家人致力于拉开童惠珍,童米兰给她姐姐加油打气,晏山他们要拦住王家人,童老汉夫妻二人急得抓耳挠腮,一个都劝不住,都成了发怒的牛,王老汉干脆坐到地上,两只手轮换着捶地,说他命苦啊,唯一的儿子死了,光棍一个连媳妇都没娶,老王家要绝后啦,他对不起列祖列宗。边嚎边抹着不存在的眼泪。程满满瞧着烦,特别想踹这老头两脚,被隋辛驰劝住了。
晏山用力推开王家某个扯童惠珍头发的人,那人跌坐在地上,后脑勺撞了墙,痛得眼睛闭起来叫唤,睁开眼瞧见晏山,跳起来就朝着晏山的右眼来了一拳,不愧也是常年干农活的人,这一拳直接让晏山眼冒金星,身体在原地画了个半圆,眼珠就跟打进了肚子里似的,感知不到存在了。
那人还说:“早就见着你拿着台机器到处拍,是不是想要曝光到网上去啊?”
隋辛驰看着晏山捂着眼睛弓着背,像自己也挨了一拳,耳朵里“嗡嗡”地响,一口气提上来,悬在喉咙里,他简单看了一眼晏山的眼睛,顺手拿起桌上的果盘,倒了盘里盛的香蕉,向王家人扔砸过去,他还想抓些什么扔,手边只剩水果刀,他费了一些力,才控制住了自己。
那一砸,让隋辛驰自己懵了,连童米兰都停止了动作,朝隋辛驰看过来,晏山更是睁大左边的眼睛,隔着好几步的距离,看着隋辛驰。
隋辛驰说:“他的眼睛要是有问题,我会来找你。”
晏山及时挡住了想要还击的王家人,他揉了揉隋辛驰的掌心,安抚他。隋辛驰愤怒了,这样不理智的愤怒晏山是头一次看,原来他看见这样的隋辛驰会感到心痛。他的右眼通红,止不住流出泪水,可他还是强睁着眼,说:“我没事,真的。”
隋辛驰摸了摸晏山的眼皮,捋着褶皱,他走到王老汉的面前,说:“你也见识到你们口中‘疯女人’了,她们疯起来可是真的拼命,你们有信心能疯得过她们吗?”
童惠珍咬下了王家女婿的一小块肉,她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用袖子擦着嘴,她的眼神特别生,生得几乎纯澈。王家女婿向后退了半步,他想,女人像猫、像兔、像鸟,一只手掐了她们的脖子,她们就口吐白沫翻眼珠,一命呜呼,怎么会像疯狗?
他怕了,他吞下唾液。
隋辛驰继续说:“谁能保证她们会做出怎样的疯事,一怒之下或许会把你们祖坟都给烧了,反正她们不怕,疯就疯啊,总之得守住童蕙兰的骨灰,为了这个目的她们做什么都愿意。人死了就是死了,肉体灰飞烟灭,何必为了一场什么都不是的阴婚,闹得鸡飞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