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不出再见(132)
每个人都不知道要讲点什么,杜悦捂着脸坐到花坛上嘟囔着哭泣。
周景池反常地平静,站在原地不动弹。视线不急不缓地在四周搜寻了一番,身后的杜悦还抱着那个袋子掉眼泪。
“先跟我们回去。”接完电话的韩冀出来打圆场。
周景池没有挪动步子,他在想那通电话是谁打来的。韩冀揽上他的肩膀要带他走,他偏过脸,怔怔地请求:“你别告诉他。”
韩冀没吭声,他重复一遍:“别告诉他。”
快走到小区门口,韩冀依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周景池被他拖得踉踉跄跄,他忽然停脚,一步也不肯走了。
韩冀无奈道:“闹什么?”
周景池割破的手指不自觉发抖,他从韩冀的揽抱中退出来,眼里是一片看不透的灰,他哑着嗓子问:“赵观棋呢?”
第77章 人与人,爱与爱
天空空的,沉而窒闷,要下一场暴雨。
街角新开了一个花店,装潢温馨种类繁多。周景池不用再跑到医院背后去买花。戴好帽子出门,街边的行人个个埋头疾行,要赶在暴风雨来临之前钻进避风塘。
空气中飘散着咖啡香,周景池踏进那家花店,在门口轻轻敲了下门,埋头束花的女生抬头看他:“您好,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什么花?”
“请问有郁金香吗?”周景池在门口问。
“有的,需要多少支?”女生立刻引着他进店,介绍道,“我们这儿颜色也蛮多的,可以挑挑。”
女生犹豫了会儿,看着周景池流连在花丛中的眼睛,又缓缓下滑到左手。白色的绷带从衣服里延伸至手背,隐隐可见药水的颜色。
“就要粉色的吧。”周景池信口道,“你们这有卡片吗?”
“有的。”女生立刻走到花台下端出一篮各式的卡片,“帅哥你自己选啊......这里有凳子,可以在桌上写,笔在盒子里。”
周景池点点头,那女生又偏头去看他,弄得他有点不好意思:“我脸上有东西么?”
“没有没有!”女生连连摆手,“您这手方便吗?如果不方便,可以代写的。”
周景池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半举起手,确定自己举起的是左手后才说:“我不是左撇子,能写,谢谢了......”
趴在桌子上,卡片端端正正摆在面前,店员小姐姐见他一个人带伤过来,在另一边先给他包花。而周景池用右手握着笔,一时不晓得要写什么祝福语。
他从‘早日康复’想到‘平安顺利’,又从‘健康无虞’纠结到‘等你回来’。
一束包得精致的郁金香捧到面前时,他还迟迟没能落笔。小姐姐见他犹犹豫豫,便问:“送谁的呀,病友吗?”
周景池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关系名词,眼睛落到按着卡片的左手上,那枚求婚失败的戒指正在反射花店的暖光。
“不是。”他摇摇头,“我爱人。”
“那多好写啊!”小姐姐来了兴致,翻出一本开业时准备的祝福语大全摊开,不一会儿还真找到一句合适的。她看到戒指,很自然地问:“你们结婚了呀?”
“那度蜜月了吗?”周景池还没回答,女生立刻拍板:“这句这句,很合适!”
两个人站在柜台里外,周景池在希冀的目光下写道:“快点好起来,等你一齐度蜜月。”
周景池愣愣地看着那张卡片被别上花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厚脸皮写了这一句。
“多好看呀,祝你爱人早日康复哦,你也好好养伤!”她隔着台面把花塞到周景池右臂怀里,眼角弯弯地说,“最多两个星期就要下雪啦,提前祝你们初雪蜜月甜蜜,欢迎到时候再来找我订花哦!”
月池不下雪,大学所在地也不下雪,周景池想象不出来女生嘴里的初雪,但他还是说了谢谢,抱着花走出花店。
阴天,医院楼下散步的人很少,风吹得人不由自主往更温暖的地方扎。周景池拉上拉链,拂开长椅上的落叶坐下去。
安徒生童话书只剩下十页,他翻开又合上,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读下去。
犹豫归犹豫,周景池将花轻轻放在腿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录音笔一齐捏在书页边开始念故事。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很缓,停顿自然,一个故事念完,身边的人才伸手鼓掌。
“高医生?”周景池站起身,无声地笑起来,有片落叶掉在他肩膀上也没发现,“你什么时候来的?”
“听了有一半儿吧。”高泽洋将他按回长椅上,拍走那片落叶,“没出声儿是因为不敢打搅给赵观棋的故事,你不知道,他纯小气了。”
“怎么会打搅......我可以再录一遍,不是什么大事。”周景池始终很耐心,但也有些耐不住地去看高泽洋的神色,想从那张脸上得出什么结论或新消息。
“这么厚的书都快读完了,他怎么这么不争气。”高泽洋笑叹了声,“录音笔的字儿都磨没了,你说你,轴什么。”
“他能听见的。”
“你怎么这么肯定?”
“我......”周景池哽了一下,又神采奕奕道,“我相信他。”
“那也是,得盼好不是?”高泽洋点点头,看到他手边的花,“今天换郁金香了?”
“嗯,附近新开了家花店,都很新鲜。”周景池说着去摸花瓣,又在触及到那张卡片时收回手,“谢谢你。”
“得了得了,又说这个,我耳朵要比赵观棋先起茧子了都。”高泽洋满不在乎朝他摆摆手,“倒是你,手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去拆线?”
“可能要下周。”周景池抬了抬左手,像是展示并无大碍,“活动已经不受限了,也不怎么疼。”
高泽洋若有所思地嗯了声,又问:“住的地方还习惯吗,那个阿姨是本地人,做的菜吃得惯不?”
“都蛮好。”周景池实话实说,饭菜都很合胃口,只是一个人也吃不下太多。那个阿姨只负责清洁和餐食,硬要说的话,就是一个人住那么大一个别墅太冷清了。
“好就行,赵观棋房子没白买啊。”高泽洋笑着拍拍他肩膀,“他住不成,你先住,不吃亏。”
“他最近情况怎么样?”周景池试探着问。
“反应多了很多,但还没醒。”高泽洋如实告知,又觉得有些残忍,改口宽慰道,“出那么大的事故,新闻上全是断肢残骸的,他算命大的了......伤筋动骨还一百天呢,你就好好吃饭好好读故事啊,我都给你带到。”
“还是不能进去么?”周景池在跨过那段最煎熬的时期后频繁涌出思念,“我想看看他。”
“......恐怕难。”高泽洋也觉得头疼,“那些人看得紧,机会不好找。”
周景池的头低下去。
高泽洋想到那个人,叹息道,“你说能怪谁呢,他老子认得你,他又刚和他老子闹过一场......里里外外守着,跟看犯人似的,你不去也好,免得心里堵得慌。”
“他们吵得厉害么?”周景池小心翼翼地问。
“都动手了,你说呢?”没什么好遮掩的,两个有心人遇到坎儿谁也不能见死不救,他说,“他反正铁了心要回去找你,他爹又铁了心不同意......那曹小姐我也见过一两面,和赵家算是世交,但也算不上熟稔。”
“说到底,吵来吵去,横竖是不答应他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不是你,也会反对。”高泽洋一语中的,“就算是一个不合他爹心意的女人,也照样这样拦着。”
见周景池还是沉默,高泽洋说:“不是你的错,走两步弯路很正常,每个人都会。”
高泽洋拿着录音笔走了,周景池看着那束花渐渐远离。树叶缝隙中的微小雨点落到书页上,像一串弥漫的省略号。
世界在愈来愈大的雨声中离他而去,住院部的灯彻夜不息,不是病房锁住昏迷的赵观棋,是偌大的天地囚住周景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