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狼为患(193)
宁倦却只是露出丝古怪的笑意,一手卡住陆清则的下颚,将那盏酒凑到他唇边,毫不犹豫地灌了下去。
陆清则顿了顿,没有挣扎,只是瞳眸微微睁大,一眨不眨地望着宁倦,顺从地将辛辣的酒咽下了肚,胃里霎时燎烧起了火。
他这般反应倒让宁倦怔了一下,丢开酒杯,擦去他唇角没来得及吞咽下去的酒,淡淡道:“这不是毒酒,朕怎么可能会那么傻……安稳地睡一会儿吧。”
酒中下了昏睡的药。
陆清则的眼睫颤了颤,很快便因着酒劲与药效,坠入了无知无觉的梦境之中。
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昏蒙。
陆清则的脑子还有些发晕,勉力睁开眼,模糊判断出,现在距离他被灌下药睡过去前的时间并不远。
他像是躺在一张床上。
纱幔之外,明烛跃动,宁倦正在桌边斟酒。
陆清则下意识地想要坐起来,下床走过去,哪知道抬手的时候,却听到一阵铁链碰撞般的声音,手脚皆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抬不起来。
他迟缓地低下头,借助透过纱幔而来的朦胧烛光,看清了那是什么。
是一副黄金打造的手铐和脚铐,尾端系在床头,将他锁在了床上。
陆清则愣了一下,随即发现,他的衣服也被换了。
原先穿着的那身玄色礼服不知道被扔去了哪儿,现在他穿着的是一身大红色的喜服。
一瞬间陆清则感觉有点荒谬,宁倦给他换上喜服,将他锁在床上……是想做什么!
宁倦也听到了锁链的声响,端着两只酒盏,拂开纱帘走了过来。
陆清则被锁得有些恼,正想质问,便听到宁倦先开了口:“你又抛弃了我。”
一句话便把陆清则心底的薄怒散了大半。
他也是这时才发现,宁倦也穿着身大红的喜服。
不仅如此,这间屋子便是大婚时才有的装饰,喜烛喜字,喜庆非常。
宁倦的声音里却没什么喜意,他背着光,表情模糊不清,陆清则只能听到他状似平淡地道:“就像三年前……你答应我会尽早回京,我满心欢喜地等着你回来,等回来的,是你的死讯。”
“今日你没有拒绝我,即使只是因为是我的生辰,我也很高兴。”
宁倦一步步走近,语气平静:“我知道我从前做错了,所以我不想再重蹈覆辙。但我不够乖吗?我那样听话……你还是又准备走了。”
他看着陆清则的态度逐渐软化,不再那么抗拒,甚至有松动的迹象,以为自己胜利在即,以为让长顺准备的这一切用不上了。
没想到还是用上了。
陆清则的喉结哽了哽,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并非是因为宁倦身上那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而是另一种陌生的情绪:“我当真没有想离开,你误会了……”
“我担心你今晚受了凉,会发热。”宁倦截断他的话,话音平稳,端着酒盏的手却在微微发抖,将酒放到了床头,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座死死压抑着喷薄的岩浆的火山,“所以便让长顺过去看看。”
然后长顺慌慌张张地跑来禀报他,陆大人没有回到寄雪轩,也不在小殿下那边,附近都没有陆大人的身影。
他的头晕了晕,空白了很久。
三年前得知驿站大火消息时的恐惧再次席卷了他,从指尖蔓延到心尖。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果然应该亲自把陆清则送回寄雪轩躺下了再走的,万一陆清则出了什么事……
他浑身冰凉地找来郑垚,派他秘密搜寻整座宫城,然而还没有动作,下面就有人报上了陈小刀的异动。
宁倦方才知道,陆清则不是遇到了危险,只是再次离开了他。
他和陈小刀离开了。
那一瞬间,从重逢开始,就一直死死压抑在心底的所有怒火与阴郁情绪一同爆发。
他恨不得即刻挥领大军,去将陆清则捉回来,另一个念头却在同时滑过了脑海。
于是他吩咐锦衣卫去传了那道假消息。
“如果没有那个消息,你就会直接离开了吧,躲到一个我找不着的地方,再也不回来。”
宁倦弯下了腰,陆清则终于看清了他的表情。
年轻帝王那双一看到他总是会亮起的眼睛阴郁而无神,面无表情地伸指重重碾过他眼角的泪痣,轻声细语:“你总是那么无情……我对你而言,随时可以抛弃。”
带着薄茧的指腹磋磨过眼角,陆清则刚刚醒来,眼中本来就有些湿润,薄薄的皮肤被用力碾过后,眼尾添了一抹红,看起来像是哭过一般。
陆清则心口阵阵收缩发疼:“不是这样,对我而言,在这世上,你是最重要……”
“骗子。”
“为什么答应了我的事却没有做到,为什么要修好那盏冰灯?为什么要留下那封信?”宁倦打断了他的话,声音骤然一厉,“你一走就是三年,三年啊陆清则!你就那样不要我了,你还有心吗……我痛死了。”
他终于将见到陆清则那一刻就想宣泄的怒火宣泄了出来,尾音却低了下去,有些发颤,像是突然被什么猛地扎了一下,痛得让声音都不稳了。
陆清则的心口也疼得厉害,喉头不断发哽,吞咽变得困难起来,哑声道:“果果,我从未想过抛弃你。”
话音落下,宁倦却没有缓下脸色,反而欺身压来,捏起他的下颚,冷冷道:“不要这么叫我。”
他的力道太大,陆清则捏得有些发痛,蹙了下眉。
宁倦察觉到了,指尖滞了滞,稍微放松了力道,摩挲他精致的下颌线,语气陡然又和缓下来:“今日是我们大婚的夜晚,怀雪,我们喝合卺酒吧。”
前后反差仿佛分裂了似的。
明明眼前的宁倦不似之前会按着他咬的疯狗,看起来格外冷静,陆清则却感觉面前的宁倦要更危险、更疯一点。
但宁倦是因为他才变成这样的。
陆清则的呼吸略微急促,脑子里无数念头洪流一般,混杂在一起,冲刷着他的理智。
宁倦倾身拿过床头的酒盏,先自顾自地饮了一杯,旋即将另一杯含入口中,低下头,吻上陆清则的唇瓣,强硬地将烈酒渡给了他。
柔软的唇瓣贴上来,陆清则压根无力拒绝,嘴唇被迫分开,酒液被强行灌入,灼烧的感觉从喉间滚到了胃里。
新的酒液连同着之前饮下的酒,在瞬息之间腾地爆发,熏着岌岌可危的理智。
那些洪流倏地就冲垮了堤坝。
陆清则自诩的从容沉静在宁倦面前彻底崩溃,在宁倦放开他的时候,沙哑地开了口:“宁倦,我是你的老师。”
宁倦微微一顿,冷声道:“我不在意。”
若他当真在意那些,也不会走到今日。
去他的纲常伦理。
“在你之前,我也有过一些学生,你在我眼里,曾经和他们一样,但你又是最不一样的。”
陆清则却并不是说来提醒宁倦要尊师重道的,锁链声晃动,他抬起手,在片晌的迟疑后,落在了身上人的眉目间,轻声道:“我陪着你长大,看着你成长,看着你……成为我心目中的君主。”
宁倦是他最满意的学生。
“我从一个很远的地方而来,在这个格格不入的地方,你是我最大的慰藉。”
他的指尖像翩跹的蝴蝶,描摹过宁倦的五官,让宁倦一动不敢动。
宁倦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阴鸷冷漠的神色缓了下来,低声道:“我知道。”
陆清则不知道宁倦回答的是上半句,还是下半句,但他已经有些微醺了,理智被冲垮之后,平时从不将心里话说出来的人,继续说起了心中事:“我心中有标尺,从前觉得,我们的关系只能止步于师生与亲人,但重逢的这段时日……”
他停顿了一下,没有接着说下去。
宁倦的感情是他从未感受过的炽烈,与他平静如一潭死水的性格完全相反。
宁倦的热烈让他心底的死水跟着变得温热、沸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