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狼为患(40)
荷风楼坐落在西湖畔,夜色里丝竹阵阵,清风徐徐,岸边杨柳依依,笼罩在夜色里的湖水波荡着月色,荷风送香,景致甚好。
他前世身体不好,很少出远门,这还是第一次来临安,亲眼见到西湖。
等宁倦掌握大权,站稳脚跟了,他也能四处走走了。
陆清则偏头走着神,宁倦的余光一直落在陆清则身上,见他没看席上的美人,而是望着外头,心情稍霁。
酒过三巡,江浙布政使捋了捋胡子,笑呵呵地道:“陛下远来,还没尝过临安特产的女儿红罢?不如让小女为陛下献上一盅。”
乖巧坐在他身后的少女羞涩地抬起头,眉眼盈盈,柔情似水。
宁倦握着酒杯的手一紧,下意识看了眼陆清则,就看到陆清则收回了瞅着外面的视线,饶有兴致地望了过去。
又来了!
宁倦瞬间心火大炽,脸色冷下来:“不必。”
敲冰戛玉似的一声落下去,气氛霎时僵住,那个姑娘也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陆清则不赞同地瞪了眼宁倦。
不喜欢就不喜欢,何必这般让人家下不来台?
接收到陆清则的眼神,宁倦更郁闷了,但还是忍下了火气,声音淡下来:“夜里寒凉,诸位大人的千金在此吹风,朕心不忍,都去隔壁雅间避避风罢。”
这话出来,气氛稍微好了点,那个难堪的少女脸上的红霞也褪了下去,只是依旧有些茫然。
只有在场的官场人精们明白了:陛下对他们的女儿没兴趣。
新帝不近女色,那看来接下来的舞女也最好撤掉,免得惹得陛下不快。
一屋子的美人都退了出去,陆清则没有看的了,宁倦总算松了口气。
用完了晚膳,没能讨到好的众官员又极力邀请陛下与帝师上画舫游湖。
好在这次宁倦不再推辞,给了面子,只是陆清则却没能作陪,出了荷风楼,他便低低咳嗽起来,遗憾地先离了场。
众人也没感到奇怪——陆清则一看就病秧秧的,这么个药罐子,能坚持到酒席结束就不错了。
一部分锦衣卫护送陆清则回行宫,余下的人则登上了画舫。
因为宁倦的到来,今晚西湖附近都被清空了,往日繁华的画舫夜景,也只独留一艘,空荡荡地穿荷而过。
风清月白偏宜夜,一片琼田。
夜色下的西湖明月幽幽,美不胜收。
虽是做戏配合,望着这景色,宁倦的心情还是好了几分。
西湖盛景天下皆知,临安府又是陆清则的故乡,他不免多了几分好感,漫不经心地想,待江右的事情了了,给母亲祭拜过后,可以回来一趟,与老师泛舟游湖。
再让老师带他去以前住的地方看看,让老师给他介绍一下他长大的地方。
光是这么想想,被一群心思各异的人围着的烦躁也消了不少。
人群里,几道暗中的视线落在宁倦身上,眼底有几分疑惑。
首辅大人是不是高看了这小皇帝?
看他如此醉心游乐,分明就有点乐不思蜀了。
露过了一圈面,宁倦才回了行宫。
当晚深夜,随行的太医忽然被召进行宫内殿,很快,陛下吹了风头痛、外加上吐下泻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陪行的官员们全都吓白了脸,跼蹐不安,生怕降罪到自己头上,赶紧派人去检查了一番荷风楼上下。
等到白日,守在行宫里的禁军才放了这些一晚上没睡着的官员进了行宫。
满屋的药味,隔着层纱帘,众官员看见昨日还精神奕奕的陛下没什么精神地躺在床上,可能因为夜里吐了好几回,嗓音也哑下来:“水土不服罢了,不必大惊小怪,都回去吧。”
长顺也安抚了众人一番,亲自送着这群官员离开,折回去时与出来取药的陈小刀撞上,俩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一行白鸟自上空掠过。
长顺丧着脸抬起头。
陛下和陆大人……您二位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长顺正焦心的时候,露过面后趁夜脱身的陆清则和宁倦,已坐着马车进入了江右的地界。
马车赶了一整夜的路,即使长顺亲自将马车内准备得再柔软,对常人而言,一连坐这么久马车也是个挑战,何况是看起来随时要散架的陆清则。
不过陆清则一声也没吭,上了马车不久,稍感不适就自觉地裹着被子躺下来睡觉,尽量让自己休息完备。
本来陆清则是打算自己先去江右看看情况,反正他是个闻名大齐的药罐子,就算称病不见人,也没人会怀疑,但宁倦不放心,就选择了一起行动。
除了要防备卫鹤荣,江右那一班子肯定也收到了宁倦南下的消息,派人盯着临安,就怕小皇帝猝不及防杀到江右。
为了不被怀疑,郑垚、长顺、陈小刀等人都得留在临安的行宫里,替他们打掩护,以糊弄各方耳目——在诸多势力心目中,宁倦要去江右,必然会带上郑垚,以防不测。
所以能用的人不多,他可不能倒下。
晨光熹微时,陆清则从混沌破碎的梦境里醒来,身下的马车还在巅动着,身上却没有太多不适的疲惫感。
陆清则早上总要用很多时间醒神,醒了会儿神,睁开眼皮,才发现他居然是个近乎趴在宁倦身上的姿势,腰上环着双手,将他牢牢地搂着。
少年的气息灼热,热烈地笼罩着他,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酒气。
这个年纪的孩子身板大多薄弱,但宁倦每日都有锻炼,看似单薄的身躯覆着层薄薄的肌肉,坚实有力,动作近乎是将他捆在怀里的,紧得让陆清则有点呼吸不能。
陆清则蒙蒙地抬起眼,发现宁倦还没醒。
这是怕他掉地上吗?
……难怪没觉得太难受。
陆清则的心情一时有点复杂,堂堂皇帝陛下,居然给他当人肉垫子。
马车的窗帘偶尔被风吹起,漏进几缕晨光,斜斜打在少年沉睡中的立体五官上,干净的脸庞陷在半明半暗中,光暗交界处,勾勒出个令人心动的俊美轮廓。
陆清则欣赏了下美少年,怕把体贴的果果压成果汁了,撑起双手,想要从宁倦身上下去。
岂料马车似是滚过了石子,陡然一颠簸,他刚醒来,本来就没什么力气,咚地又倒了回去,一头撞在宁倦的下巴上,腰上的手骤地一紧,宁倦轻嘶了声,从睡梦里被砸醒过来,漆黑的眼眸里湿漉漉的,痛得有些无辜。
陆清则也被撞得头晕眼花,揉着额头低吟了声,哭笑不得:“果果,放开我吧,真要压坏你了。”
那声低吟并不是刻意发出,带着点痛意的鼻音,随即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轻擦过耳廓,让人耳根发麻。
宁倦几乎是瞬间就感觉不太好了,立刻松了手。
陆清则刚醒来就遭遇场马车事故,脑子还不清醒,也没发现什么,游魂似的从宁倦身上飘下去坐下。
宁倦的脸白了白,攥着的拳头几乎绷出了青筋,心底有几丝惶然和厌烦。
虽然这是身体每日的自然反应——但他还是冲撞了老师。
他怎么可以像宁琮那蠢货一样冲撞老师。
闭上眼深呼吸了几口气,宁倦又看了眼陆清则,这才想起陆清则每天睁眼后,总要醒半盏茶的神——陆清则戏称那是“重启时间过长”。
那老师应当是没发现。
恰巧马车又是一颠。
宁倦扶着额坐起身,冷声开口:“驾得不稳当,就换个人。”
这趟俩人秘密出行,只带了五十人,其中十名一到临安,便悄然带着一名经验颇丰的太医前往江右,只余十人守在俩人身边,护送他们前去,剩下的人则被打发去寻人了。
——这五十人并非锦衣卫,而是宁倦从锦衣卫或其他地方挑出来的、最拔尖最忠诚的一批人,平时只藏在暗处,以姓氏与排行称呼,便是寻常百姓话本子里常言的“暗卫”,混在禁军与锦衣卫间,跟着南下而来。
此言一出,马车的平稳度顿时好了不少。
陆清则还懵懵的,便觉下颌一热,宁倦伸手过来,掰着他的下巴迫使他转过头,另一只手轻轻揉了揉他的额角,嗓音还有些初醒的沙哑:“压不坏,老师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