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狼为患(35)
不过这破鸟也没那么一无是处。
为了让小雪配合用药,伤势恢复快点,陆清则经过慎重的考虑后,决定暂时住在宫里。
因着这一点,宁倦心底的杀气都减淡了几分。
虽然回过味来后,心里更加郁闷——他往日撒娇打滚,求老师多在宫里留几日,老师都会温和微笑着摸摸他的脑袋,然后无情拒绝。
但这次老师居然因为这只破鸟留在了宫里!
难道在陆清则的心里,这鸟比他还重要?
当晚的晚膳,陆清则看着一桌的全鸟宴陷入了沉思。
到睡觉的时候,宁倦忍不住往陆清则怀里蹭,抱着他不肯撒手。
天气是越来越热了,陆清则嫌弃地推了推怀里的少年:“睡一边去,别黏着我。”
这个年纪的少年血气方刚,火气太旺,像一团充满蓬勃生命力的火焰。
大夏天的,又没空调,这么黏黏糊糊地靠在一起,过于考验他对宁倦的父爱了。
宁倦沉默三秒,哇地一声破防了:“老师!”
陆清则困得脑袋一点一点,翻了个身,从鼻子里哼哼:“嗯,离我远点,说。”
冬天睡在一起的时候,夸他是贴心的小棉袄,等到夏天就翻脸无情,赶他远点。
老师怎么这样!
宁倦眼眶都红了,咬牙切齿地看陆清则没心没肺的样子,气闷地爬到一边,活像个被负心汉辜负了的小媳妇儿。
然而陆清则依旧一动不动,没有反应。
宁倦吸了吸鼻子,声音都在发抖:“老师,那只鸟就比我还重要吗?”
陆清则都快睡着了,朦朦胧胧地思考:鸟?什么鸟?鸟什么?
宁倦盯着陆清则无情的后脑勺,瞪了半天,也没见陆清则有回心转意的意思,眼眶更红了,兀自委屈了好一阵,最终气抽抽地伸手攥住陆清则寝衣的一角,狠狠拧住,闷着脸闭上眼。
虽然被陆清则气得肺管子疼,但淡淡的清冷梅香萦绕在身周,依旧让他感到十分安心。
宁倦独自气够了,终于生出点疲倦,意识渐渐开始失陷。
耳边忽然传来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夜色静谧流淌,纱帐低垂着,将拔步床围出片小小的空间,一阵窸窸窣窣过后,嫌弃他太热的陆清则靠过来一些。
他睡前又被按着灌了碗药,含过蜜饯,虽然漱了口,开口时仿佛还带着蜜饯香甜的气息,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嗓音带着迷迷瞪瞪的困意:“什么鸟不鸟的,你最重要。睡觉。”
然后倔强地画出底线:“别靠太近,真的好热。”
宁倦的那点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声睁开眼。
陆清则面对他侧躺着,鸦睫密密低盖,衬得肤色很白,在夜色里也如一段冰雪般,眼角的小痣尤为好看,将这幅清冷的美人画点得愈发精致。
怕热又怕冷的。
朕的先生,娇气些也天经地义。
宁倦的气彻底消了,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许久,按捺着自己,没有伸出手去惊扰他。
只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咀嚼陆清则迷迷糊糊的那句“你最重要”,越咀嚼心里越甜滋滋的,胸腔内的那颗东西不争气地蹦跶个不停,让他没办法踏踏实实闭眼入睡,浑身都充满了无处发泄的精力。
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倒是越来越均匀了。
陆清则已经酣甜入梦。
宁倦忽然生出个冲动,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唇,试探着小声叫:“老师?”
陆清则睡得很沉,没有反应。
宁倦很喜欢陆清则的字。
可是其他所有人都能随心所欲地叫的字,他却不能,他若是叫了,就是不敬师长。
但他就是很想叫陆清则的字。
身边人睡梦沉沉,无知无觉。
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
无人知晓的深夜,年轻的皇帝眼睫轻颤,心如鼓擂,低低地叫出滚烫烙印在心口的字:“怀雪。”
即使没有得到回应,宁倦的心底也生出了几分满足。
可是很快,这股满足便转为了更大的空虚。
方才觉得满足的心口好似塌了一块,贪婪渴求,除了叫名字以外,似乎还能再做点其他的什么,来昭示他们之间的独一无二。
人生而欲壑难填,总会贪求更多。
这次他想要叫陆清则的名字,下次他会想要什么?
宁倦的手紧了紧,下意识地不敢再多想,闭上了眼。
隔日下午,迟迟未至的探子终于风尘仆仆地进了宫,带来了江右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陆清则(自认解决问题了):万事不愁,呼呼大睡。
宁倦:(翻来)(覆去)(越想越委屈)(咬被子)(呜呜咽咽)(开始发朋友圈小作文)
第二天陆清则醒来:?发生什么事了?
第二十五章
“集安府一带洪水决堤,沿途淹没数个村庄,溺死者众,浮尸千里。”
头一句话出来,就让陆清则和宁倦一同变了脸色。
如户部尚书所言,南方年年水患,求朝廷拨款支援,不断兴修水利,加固河堤,百万两真金白银砸下去,不至于砸出这么个豆腐渣工程。
这还未到雨季呢。
恐怕这真金白银都砸进了某些人的荷包,而不是河道。
宁倦的脸色看不出喜怒,指尖轻点桌面:“继续。”
探子的头埋得更低:“南方日渐炎热,属下往回赶时,正巧发了疫病,江右巡抚潘敬民下令,将大半江右封锁包围了起来,属下废了些功夫才得以出入。”
崇安帝在位时不理朝政的后果显露出来了——地方官员阳奉阴违,压根不把新帝看在眼里,为了政绩和官途,肆意瞒报灾情。
恐怕即使有来自江右的折子,也被拦在了卫鹤荣手上。
宁倦砰地摔了面前的茶杯:“好大的胆子!”
即使是像陆清则这样鲜少有情绪波动的人,胸腔也燎起了火,深吸了口气:“如今集安府的情况如何?”
“回大人,重兵把守,常人不得随意进出,持有通行令者才能出入,通行令还需加盖巡抚印。”
在那群当官的眼里,这大概只是场寻常事,反正受难的是百姓,于他们来说不痛不痒。
既然报上朝廷会给自己惹麻烦,那不如瞒报——毕竟他们的官帽,比区区一群草头百姓的生死重要。
他们粉饰太平歌舞升平,大股灾民们却流离失所,惶惶不可终日,在绝望中病死饿死。
陆清则看了眼面如寒霜的宁倦,冲地上的探子点了点头:“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
探子不敢动,听宁倦冷然重复了声“下去”,才俯身行了一礼,默默退下了。
南书房内一时陷入沉默。
陆清则给宁倦倒了杯菊花茶,推到他手边,顺便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卫鹤荣和潘敬民是什么关系?”
宁倦松开了攥得死紧、青筋毕露的拳头,一口气将茶灌下去,脸色平静下来:“潘敬民中进士那年,卫鹤荣协同礼部主持会试,是那一届的主考官之一。”
四舍五入,潘敬民算是卫鹤荣的学生。
宁倦从小过目不忘,陆清则倒是不奇怪他把这种关系都记住了。
那日在文渊阁里,卫鹤荣的态度也很好解释了,他在维护潘敬民。
但显然不会是因为师生情,只可能是卫鹤荣与潘敬民存在利益关系。
江右自古繁盛,以潘敬民的作态,在当地必然富得流油。
卫鹤荣既然插了手,应当也是不想朝廷派人过去,免得发现什么——毕竟随着小皇帝年长,维护正统帝派的人也在增加,即使不是皇帝一派,也还有不少人想把卫鹤荣掰倒。
陆清则摩挲着茶盏边沿,缓缓思索着:“但如果我是卫鹤荣,比起担心朝廷派去赈灾的人查出什么,将灾情正常上报,派自己的人去光明正大地赈灾处理,当做寻常事了了,不是更好?”
毕竟南方几乎年年水患,躲躲掩掩的,反而更容易被察觉有异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