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纠 (二)(221)
整张水利图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蜘蛛网, 纵横交错在一起,看得人眼花缭乱,加上这水利走向,整个齐国就变成了一个迷宫。
齐国的人才的确很多,例如早些收归的曹刿,文武双全、智勇双收,曹刿会奇门遁甲,在兵法上有很突出的贡献,然而曹刿看不懂水利。
又比如之前收的展雄,展雄乃是让贵族闻风丧胆的盗跖,在很多贵族眼中,盗跖可比什么戎狄人要可怕的多,戎狄人是游牧民族,兵马精良,但是他们也有自己的局限,那就是生产力和文化落后,而盗跖呢?虽然带领着一帮奴隶起义,但是盗跖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可比戎狄人要厉害得多,如今归顺了齐国,齐国的兵马一下增加了一万,在这个拼人头拼国力的年代,一万兵马相当于天子兵马总数的二分之一了。然而展雄也看不懂水力。
再有呢?无论是召忽、管夷吾、展获、臧辰等等,他们都看不懂水力,最多也就是以前做过水力苦工的东郭牙,算是“见多识广”,能稍微看懂一些,但是也是建筑方面的,至于怎么引导水流,怎么才能让水渠有水而不干涸,这是个天大的问题,若是水渠建成之后,根本就没水,或者十年之内就干涸了,这是多尴尬的一件事情?
因着众人全都看不懂,所以也不敢有人开口说什么。
众人又开始沉默,齐侯坐在上手,冷笑了一声,刚要开口,就听司空部门的一个大夫站出来,说:“君上,小人觉得,这水力不能修啊!”
齐侯一听,险些给气死,这司空部门,真是忠心耿耿,但是忠心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们的大司空,拉帮结伙的不知所谓,刚刚大司空已经被当头削了一顿又一顿,现在还说不能修,也真是英勇无畏了。
齐侯说:“不能修?为什么?说出个理由来罢。”
那大夫拱着手,一脸诚恳情真真意切切的样子,说:“君上,据小人所知,这匽尚乃是郑国人,而且他的父亲乃是郑国的逆臣,早就被郑国处死了,当时人头还挂在城门上,若小人没记错,匽尚乃是郑国的反臣,仍在追捕之中,君上是我齐国的明君,怎么能任用一个郑国的反臣作为中大夫呢?”
吴纠看出来了,其实这个人就是窥伺中大夫的位置,司空中大夫的位置仅次于大司空,别看只是一个中大夫,但是其实中大夫的官位已经不小了,那人窥伺很久了,但是如今杀出一个程咬金,突然占了这个坑儿,他能愿意么?
大家都听说过匽尚的身世,他的父亲惨死,成为了郑国政权交替的牺牲者,被扣上了反臣的帽子,这一直都是匽尚的心结,虽然当时匽尚说的时候很平静,但是吴纠能看得出来,他根本不平静,若是真的平静,匽尚也不会变得如此老成持重了。
吴纠刚想要说话,结果匽尚这个时候已经淡淡的开口了。
匽尚的眼睛中没有任何波澜,仿佛他们说的并不是自己的父亲一样,只是拱手作礼,随即平淡的说:“这位大人,小民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和小民的水力没有关系。”
那大夫一听,冷笑说:“怎么没有关系?一个反臣父亲,自然教出来的是反臣的儿子,君上明鉴啊!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给我齐国修好水力呢?”
齐侯冷着脸,听着那大夫胡搅蛮缠,匽尚却仍然不见动怒,拱手又说:“这位大夫,您的话,匽尚愚钝,可不可以理解为……齐国前僖公和自己的妹妹霍乱宫闱,那么一个霍乱恭维的国君,自然教导出来的是霍乱宫闱的臣子,请问这位大人,您和您的妹妹,可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么?”
他这么一说,那大夫顿时脸色就青了,立刻说:“你!你血口喷人!君上,请给小人做主啊!”
匽尚笑了笑,他这几日调养的还不错,已经显露出俊美的容貌,平日里冷着脸,看起来死气沉沉的,一笑起来却有一种说不出口的风华,说:“小民失言,甘愿领罪,但是血口喷人的不只是小民一个,请君上先治这位大人的罪,否则难服众人。”
那大夫一听,更是脸色又青又白,说不出话来。
吴纠一听,这才放下心来,匽尚的嘴巴果然也是凌厉的很,而且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这一点还和东郭牙挺相似的。
召忽也低笑了一声,说:“诶,大牙,这个匽尚的嘴巴,跟你一样臭啊,而且又臭又硬。”
东郭牙挑了挑眉,凑过去一些,突然与召忽低语了几句,召忽刚还笑着,结果脸色咚一下就红了,瞪了东郭牙一眼,最后从牙缝里咬出一个字儿来,说:“滚……”
齐侯笑了一声,说:“好,说得好。”
那大夫彻底没话说了,赶紧灰溜溜的坐回去,也不敢抬头了。
齐侯用简牍敲着桌案,看起来百无聊赖的,说:“孤只是想听听水渠的看法,你们一个个却顾左右而言他,非要孤点着名字让你们说么?”
大司空已经不敢说话了,不过他心里是极为不愿意的,毕竟修水渠是要钱的,这么大规模的水渠,那自然是花大钱的。
按理来说,主持修水渠的话,大司空也可以从中捞一大笔钱财,毕竟所有的钱都要汇拢到他这里,再往下拨款,但是大司空根本不想修这个水渠。
那就是因为之前赈灾的时候,赈灾银发到他这里,大司空已经挥霍一空了,做了几笔假账,假账做的很假很假,只是填补一下而已,一眼就能看穿,若是再修水渠,齐侯难免会亲自过问,那假账还没填平,很可能会被发现。
因此大司空根本不想修水渠,但是这个时候又不敢再说话了。
众人一阵沉思,没有人敢说话,这个时候东郭牙从席上站了起来,走到殿正中跪了下来。
东郭牙行此大礼,众人看得有些瞠目结舌,毕竟这个年代回话可不需要行下跪的大礼。
东郭牙作礼之后,说:“君上,昔日东郭也做过修水渠的苦工,水渠一物,恐怕无人能比匽先生更了解了。”
他这一说,齐侯便高兴起来,终于有人应和自己了。
然而东郭牙话锋一转,又说:“但修水渠,亦有三个弊端,其一是劳民伤财。”
他的话一落,大司空可找到空子了,连忙冲过来跪在地上,说:“对对对,东郭大夫说的没错,劳民伤财啊!君上,这些水渠需要多少劳力和财力,如今齐国正在休养生息,可万万不能劳民伤财啊!”
他的话说完,齐侯脸色就不好看了,召忽给东郭牙捏了一把汗,直冲东郭牙打眼色,不知东郭牙是犯了什么病,齐侯这态度,是笃定要修水渠的,东郭牙却上去撞霉头,连召忽都清楚,这种事情应该私底下跟齐侯反应,也算是给足了齐侯的面子。
东郭牙看到了召忽的挤眉弄眼,但是没有走开,反而对他轻笑了一下,召忽急得不行。
召忽着急也要起身,吴纠赶紧拉住召忽,说:“召师傅万勿着急,东郭师傅定然自有打算的。”
就听东郭牙继续说:“君上,东郭所说的劳民伤财,乃是一些不知情况的百姓,和一切愚人眼中的劳民伤财。”
方才在一边应和的大司空顿时差点被东郭牙给噎死,也是怪他没看清楚形势就冲上来说话,如此快的现世报就来了,啪啪的被打了脸。
齐侯说:“哦?那你就具体说说。”
东郭牙拱手说:“是……东郭年少之时家中贫苦,曾游走各个国家做苦工,也见识过修水渠,东郭敢说,匽先生在这方面的建树,在整个齐国,甚至是天子脚下,都是最高明的,无人能超过他。修水渠是一件好事儿,利于百姓,然而百姓没有开化,他们连水井都不会用,还保持着出城挑水的方式,若是盲然修水渠,在他们心中,那便是一种劳民伤财的举动。”
齐侯点了点头,皱起眉来,说:“那要如何处置这个事情?”
东郭牙说:“东郭请君上在修水渠之前,做好舆论导向的问题,先正朝廷,后正百姓,多多宣传水渠的好处。”
齐侯点头说:“是了,东郭师傅说的极是,这件事情,就交给大司徒去做了。”
吴纠立刻站出来,拱手说:“是,纠领诏。”
齐侯说:“东郭师傅所说的另外两个弊端是什么?请讲。”
东郭牙拱手说:“第二个弊端还是劳民,并非是从舆论方面,而是从修建方面所说,长久以来,只要大兴土木,必然需要从朝廷或者司马抽取士兵,水渠的工程浩大,若是抽取士兵,定然可以早期完工,但是这样一来,会不会给一些居心叵测的国家,留下可乘之机呢?一些国家会趁着我齐国大兴土木,占用士兵的机会,骚扰或撼动我齐国的地位,请君上考虑这一点。”
齐侯听着,又皱起眉来,匽尚也稍微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旁边的东郭牙。
吴纠也考虑过这个问题,若是大兴土木,肯定要动用兵马,万一给了别的国家机会怎么办?如今齐侯正在尊王攘夷,齐国也在快速崛起,多少人视齐侯和齐国为眼中钉肉中刺,若有一个机会,大家还不蜂拥而上?
吴纠思考了一下,拱手说:“君上,关于这点,纠倒是有一个法子。”
齐侯笑了笑,看着吴纠的目光可就是不一般,比看旁人温柔许多,吴纠被齐侯那柔情似水的目光一盯,感觉自己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吴纠突然想到了一个比喻,可能在齐侯眼中,自己是六个鸡蛋的鸡蛋羹罢……
吴纠赶忙咳嗽了一声,说:“动用兵马,的确是劳民,君上可以试着从司理调人。”
齐侯笑着说:“二哥,此话何讲?司理有什么人?”
吴纠笑了笑,说:“司理的人很多,君上可以想想看,每年因为小偷小摸作奸犯科的人有多少?这些人犯事不大,进了牢房还要由国家养着,而很多人的小偷小摸不足以大惩罚,因此没有任何损失,不如将这些人聚集起来,组织去修水渠,这样一来,也可以节省一大批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