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有相逢(19)
“喝吧,别客气。我们江湖人,喜欢喝酒谈天。”
伏羲端着酒壶喝了一口,桃花酒并不烈,入口绵长,花叶芬芳。伏羲第一次喝酒,还不太习惯这样的味道。他觉得酒的味道怪怪的,像喝了一口花香。
“你知道梁顾昭吗?”柴蒲川问他。
“知道呀,梁家的家主,天下第一的刀客,连丞相都曾亲临拜访呢!”
“丞相?他们是好友?”
“是啊,梁氏与朝廷有交情,多半就是通过丞相取得的。”伏羲把酒壶还给柴蒲川,多谢了他的一番好意。
突然一到亮光划过,天空像是被撕裂了口子,伴随着惊雷炸响,伏羲浑身一哆嗦。柴蒲川望天,倾盆大雨像决堤的洪水,冲刷着古寺颓败的岩墙。
柴蒲川笑伏羲一句:“你也太不经吓了,出来走江湖还差了点。”
“才没有咧。”伏羲低声说,往里面挪了挪,免得被雨水打湿。
柴蒲川把自己的衣服扔给伏羲,伏羲劈头盖脸地被罩住,听得蒲川说:“你看你淋得像个落汤鸡。把衣服换一下,脸洗一把,进来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起每早六点准时更新,保证大家起床就能看到。
上星期的断更真的对不起大家,秦九在这里给大家鞠躬道歉了。
感谢朋友们的收藏和点击,让秦九面上有光,也有了写下去的动力。
之后保证日更到完结,秦九说到做到。
本文不入V,朋友们可以放心追看。
啾咪~
☆、羲和
柴蒲川坐在黑暗里,瞿伏羲找了一个角落把衣裳换了,就着雨水洗脸,露出他原本的面容来。柴蒲川没有掌灯,他靠在柱子旁边,怀中抱着黑色的长刀。
一阵悉悉簌簌的响声过后,瞿伏羲才轻轻巧巧地走到柴蒲川对面坐下。柴蒲川的衣服对他来说有点大,穿在身上像是件道袍。
柴蒲川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瞿伏羲仔细地打理着自己的头发,梳好了绑在头顶,两边垂着一点碎发。
闪电的明光忽然从外面照进来,随后又是一阵雷声。光正好打在瞿伏羲的脸上,一瞬间的功夫倒是让柴蒲川惊艳了一下。
伏羲的容貌并不差,只是有些疲惫的神态,他低头整理自己头发的样子安静祥和,少年郎的眉眼清秀俊逸又坚毅铿锵。蒲川不禁猜想拥有这样容貌的人物会是来自怎么样的家庭,也许是商旅世家,也许是书香门第。
伏羲感觉到蒲川在看他,面上有点不太自然,毕竟穿着人家的衣服,方才还抢了人家的东西。伏羲停下动作,盘腿坐着,不敢抬眼看蒲川。
柴蒲川察觉出了伏羲的局促,他连忙移开视线,越过重叠的栏杆看外面连成一片的大雨,雨中的楼台飘渺无垠。
“大侠您方才想让我说什么?”伏羲问,带着点探寻,犹豫徘徊。
蒲川刚想说话,忽然一阵雷声滚过,伏羲没有听清。等雷声过去,蒲川才说自己今天下午去找梁顾昭的事,他的声音很动听,颇有点松下问童子的感觉。
伏羲略向前倾,第一次与蒲川的目光对视。伏羲的眼睛在黑暗里依旧有薄薄的微光,蒲川觉得这样一双眼睛很难得,转而一想到伏羲的家境,心里不甚滋味。
柴蒲川笑着抿唇,换了一个姿势靠着,把怀里的长刀靠在自己肩膀上。那把长刀很漂亮,刀身窄长,刀鞘上有暗金色的花纹,还有珐琅彩的点翠。
伏羲一下子就被这样一柄长刀吸引了,毕竟,这样的好东西并不是很常见。
“大侠,”伏羲抬手指指长刀,“您这把长刀好生漂亮。”
蒲川低头看看刀,然后叫伏羲坐过来一点。伏羲挪动了一下,蒲川还不满意,叫他再过来一点,放心,他是良民。
伏羲最后坐在了蒲川身边,蒲川身量比他高,伏羲只挨到他的肩膀。蒲川把长刀平放在膝上,那些流沙般的花纹完完全全地展现在眼前。刀柄上雕着巨树,树上有雄鹰,雄鹰的眼睛是远古的琥珀。
伏羲盯着雄鹰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却发觉那琥珀在慢慢地变透明,好像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伏羲慢慢地凑近,他想看看琥珀里面是怎样的景象,他看到一片氤氲的蔚蓝,好像是海水,海面上笼罩着大雾,怎么也看不真切了。
耳畔忽然传来轰鸣,不是雷声,却比雷声更加庄严震撼。一声一声漫上来,就像滔天的海潮漫过一望无际的沙滩。伏羲脑海里突然嗡一声响,像有什么弦突然断掉了,余音渺渺漫散。
“啊!”伏羲扶着额头喊了一声,他感觉到脑袋胀疼,突如其来的,毫无防备。
蒲川察觉到异样,连忙推开了长刀,一手扶住他:“伏羲!伏羲!”
当鹰眼从视线中离开的瞬间,什么不适的感觉都通通离开了,栏杆外哗哗的雨声贯穿耳膜,雷声依旧。那一刹那伏羲脑海里突然想起了小楼深巷,有人提着篮子卖新折下来的杏花。
伏羲受到了不小的刺激,差点让他灵魂出窍。伏羲小门小户里长大,向来没有遇到过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今天倒是头回走一遭。
柴蒲川拍拍伏羲的背,帮他把气顺过来,伏羲长得纤瘦,一掌拍下去到还觉得硌手。伏羲缩着身子发抖,把蒲川的衣服裹在身上,冷汗直冒。
“你怎么了?是不是犯病了?之前生过病吗?”蒲川俯下身子,温声问他。
伏羲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不知道,刚才看你的刀,看着看着就这样了。”
蒲川心里不解,拿过长刀来上下端详了一番,除了漆黑的刀身有点奇异之外,蒲川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他这两天天天抱着这把刀入睡,安安静静的,未曾有半点不妥。
“琥珀里面,有东西。”伏羲颤巍巍地说。
“嗯?”蒲川特意凑近了盯着鹰眼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啊,你看错了吧?”
“没有,真的有东西,好像是大海,我听到海浪的声音……”
蒲川把长刀用布带子缠好,绑在自己身后,说:“瞧你说的跟真的似的,琥珀里哪里藏得下一片海洋。”
“芥子纳须弥,须弥藏芥子,怎么就不能容下朗朗乾坤呢?”伏羲反问他。
蒲川动作停顿了一下,伏羲说的确实在理,小小的芥子可以容纳下整个须弥,一枚琥珀怎么就藏不下大海呢?柴蒲川游历江湖,奇闻异事听闻倒不少,说不定,还真的就这么神奇呢。
伏羲抬头看蒲川,现在他一点都不腼腆了,伏羲的目光横冲直撞地与蒲川相交,一下子远离了倾盆大雨,远离了古寺佛堂,远离了天上人间。
蒲川笑着拍拍他的脑袋,说:“别瞎想了,睡吧,听着这雨声,好好睡一觉。”
伏羲垂下眼帘,蒲川在旁边给伏羲铺了一层毯子,叫他先行睡下。伏羲一直推辞,直到蒲川把他按倒在毯子上,才没了动作。
雨声不减,但雷声渐渐远去。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伏羲向内侧躺着,和衣沉睡。蒲川靠着廊柱,低头看了伏羲一会儿,最后还是转头去看外面无穷无尽的大雨了。
第二天蒲川很早就醒来,他醒过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木头腐朽的味道,还有底下草木的芬芳。蒲川起来站了一会儿,走到栏杆旁去看天象,乌云正在一块一块散开,有光从缝隙里漏下来。
他听到几声鸟鸣,不知为何这个清晨如此宁静。伏羲还没有醒过来,蒲川没有叫醒他,腾身翻越出栏杆,轻盈地落在外面空无一人的街巷之中。
他转过几个弯,循着香味找到卖包子馒头的铺子,原本只要了两个蛋黄酥,后来寻思一想,又叫店家多加了两块甜咸饼,还有一袋蜜三刀。
蒲川把一袋吃食揣在怀中,烫烫的,他伸手拍了拍,沿着原路回去了。
伏羲不知什么时候起来的,裹着毯子,坐在原地看外头的景色,神色不悲不喜。蒲川跳上二楼的时候,伏羲听得动静,回头看到蒲川背着长刀走过来。
“你怎么回来了?”伏羲问他。
蒲川看他一眼,找了一块木板垫着坐了,指指伏羲身上的毯子:“巧了,走到半路发现我的毛毯忘记拿了,这不就回来问你要了吗?”
伏羲大窘,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裹着的是人家的毯子,他连忙把毯子扒下来,仔细叠好了,放在蒲川的膝盖上。
蒲川看伏羲手忙脚乱的样子,倒也饶有趣味。
两人对坐了一会儿,进退不是,伏羲说:“大侠您不赶路吗?”
蒲川摸摸自己的下巴,说:“你就这么盼着我走?怎么,你急着回家去?”
“我没有家,我爹昨天自杀了,我的家被衙门烧掉了。”伏羲淡然地说,“之前衙门说按一厘地八吊钱来算,我爹不干,说那是祖辈传下来的,卖不走。后来他自杀了,衙门就说屋子没了主人,就全部烧掉了。”
“难怪你现在还这么镇定地坐在这里。”蒲川一时不知怎么评判,只得从怀里摸出包好的油纸,一层层打开了,递给伏羲。油香很浓,带着甜丝丝的蜂蜜味道,被蒲川用体温捂着,香气四溢。
蒲川自己掂了一块蛋黄酥,叫伏羲多吃一点,不要客气。蒲川没有吃饼,他在吃那袋蜜三刀,长久地望着外面的景色出神。晨光落在他的鼻梁上,氤氲出洛阳城里繁华的色彩。
蒲川问伏羲想去哪里,伏羲说不知道,也许他一辈子都生活在洛阳城里,等老得走不动路了,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地离开。
蒲川说你跟我走吧,我可以带你去很多地方,伏羲说我跟着你能做什么?蒲川想了想,说你帮我背这把刀。
“如果真是这样,那伏羲还真是求之不得。”瞿伏羲把那袋蜜三刀放在地板上,“大侠,您这把刀,叫什么名字?”
蒲川反手握住刀柄,微微抽出一些,伏羲听到金石摩擦的声音。他定睛往上面看去,乌金刀面上镌刻着两个字,羲和。
“羲和。”蒲川说,把刀按回去,明光一闪,“太阳的意思。”
他说这话的时候,天光正好沿着屋檐洒进晦暗的厅堂。伏羲在雨后初晴的阳光中看到有尘埃在飞舞,破败的经幡垂挂在角落里,死气沉沉但又生机勃发。
伏羲突然觉得生活没那么糟糕,昨夜电闪雷鸣之后照样有叶上初阳。就像他的名字,取自某位上古的天神,万物始化,生生不息。
“怎么样,你觉得这样好不好?我可以收你做徒弟,然后你就去收拾那些曾经欺负你的人。”蒲川说,他把没吃完的食物仔细地包好,放进自己的行囊里。站起来,抖了抖袖子,抬腿要往外面走去。
“瞿某,”蒲川突然听到背后传来声音,“多谢大侠不杀之恩。”
伏羲额头贴在地上,朝着蒲川的背影跪拜,蒲川逆着光,背上一把长刀坚毅挺拔。蒲川对这突如其来的大礼搞乱了阵脚,他赶忙扶起伏羲,手忙脚乱了一下子,把长刀从背上卸下来,一把捆在伏羲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