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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有相逢(97)

作者:秦九郎 时间:2019-03-07 12:14 标签:甜文 强强 情有独钟

  “晏大人在府上吗?我来给他送点东西。”将军把伞递给仆人。
  仆人躬身回答:“回将军,老爷正在招待贵客,容小的进去禀报一声。”
  将军抿了抿嘴唇,抱紧了怀中的衣裳。他在堂上坐下,婢女给他上了一盏茶。他觉得有些奇怪,往常都是花匠出来迎客,这会儿怎么不见了人影?丞相在招待什么贵客,连他来了都还要禀报一声?
  半盏茶的工夫,那仆人就从堂后绕出来,喜笑颜开地朝将军一拱手,说:“老爷叫您去,请将军随小的来。”
  将军面有喜色,虽说今天奇怪了点,但好歹是见到人了。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来到临水的台榭上,纱幔层层叠叠,池塘边上开着睡莲,水面一片烟。将军听到里头传来人声,似是有两人在交谈,他们语调轻快,时而有笑声。
  将军打帘进去,那水边的木板平台上放着一张桌案,旁边的博山香炉里正冒着烟气。丞相背对着他坐在一侧,撑着头似在纸上走笔。他对面坐着公主,眉目妍丽,转着手腕给丞相磨墨。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将军站住了,他看着眼前琴瑟和鸣的一幕,脑中只余下沙沙的雨声,其余一片空白。仆人已经下去了,这里只余下他们三人,雨水落尽池塘里,火红的锦鲤跃出了水面。
  公主正笑着在说什么,抬眼望见将军,顿了一下,才提醒虞景明一句。虞景明放下手中的笔,转过身子看看,转而眉眼带笑,朝将军招手。
  有什么东西把心脏捅了个对穿。
  将军没有表示,他走过去,那步履竟是前所未有的从容:“看来末将今日是打扰了相爷的好兴致,佳人在畔,相爷定是不想看见末将这张脸吧?”
  

  ☆、仓皇

  将军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平和潺缓,丞相曾经对他说,他是一品的大将,得要绷着,莫让旁人瞧出破绽来。将军心里苦笑,忍住悲伤强颜欢笑的样子,真的能把人的心都撕成两半。
  虞景明听见将军的话,眸中闪过一丝光线,但很快又平复下来了。他站起身朝将军拱手,礼数客气周到:“哪里哪里,翁将军难得来一回,蓬荜生辉。”
  说罢,他伸手要去扶将军坐下,将军看了他一眼,微微侧过身子,朝着公主见礼:“北疆守将翁渭侨,见过公主殿下。”
  虞景明的手悬在半空中,略微有些尴尬。公主见状,温声招呼了两人几句,好让虞景明有个台阶下。将军不言语,一撩袍子面对着雨中的池塘坐下了,旁边点着香炉子,里面燃着檀香。
  丞相喜欢檀香。将军的脸色暗了暗,自从上回遇到了一个假丞相之后,将军心有余悸,遂多留了个心眼。现在易容正骨的邪门手法那么多,谁知道眼前这个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末将可不是难得来一回,相爷莫非忘了,末将几乎是天天都来呢。”将军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晃了晃,朝虞景明举杯。
  虞景明低眉浅笑,他那张脸与丞相有九分相像,笑起来的时候如半山烟雨:“翁将军对本官有心,本官自然是记得的,又怎敢忘记呢?”
  公主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一番,莞尔笑道:“两位大人好生熟识,这会儿怎把本宫都给冷落了。”
  将军眼尾带笑,藏山不露水:“公主殿下久居深宫,今儿怎么想起来到丞相府上来了?”
  尽管语气中带刺,但公主是天家贵女,胸襟自然是宽广,也不生气,只是看着虞景明的脸道:“八月二十二就是本宫与丞相大婚的日子,现在过来看看郎君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虞景明牵起公主的手,神色婉转,眉尾挑着温暖的情意,说:“想来翁将军还没听说吧,皇上给本官赐婚了,喜宴在八月二十二,将军可一定要来赏个脸。”
  将军的眼睛被刺了一下,他看到虞景明腰间别着一个珠玉锦囊,上面是莲花吉祥纹,正是自己送给他的那一个。虞景明似是满心欢喜地在说着人间的喜事,眉眼盈盈,眼波比外头的池水还要潋滟。
  现在终于肯把这事说出来了?将军心里冷笑一声,也好,免得自己亲自逼问,省去了一大半的嘴皮子功夫。
  “那我呢?”将军放下酒杯,撩撩自己的头发,撑起下巴看着虞景明,“相爷缠了本官这么久,现在说娶别人就娶别人了?”
  虞景明闻言眼皮一抖,旁边的公主也蹙起了罥烟眉头,气氛僵持了一两秒,两条鲤鱼噗啦一声跳出水面。将军正盯着虞景明的眼睛,希望能从他转瞬即逝的表情中看出一丝破绽来,只要证明眼前这个人是假的,那他就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了。
  哪知虞景明却抱歉地笑了笑,仿佛天生就该这样,他按了按将军的手,说:“本官确实与将军交情匪浅,将军眉宇堂堂气度不凡,本官对你甚是欢喜。但本官早几年就与公主相识了,没来得及与将军细说,是本官怠慢了。”
  他说话辑商缀羽,潺缓成音,这声音将军听过千百遍,又怎会认错。他的语调中甚至带着一丝不明显的哭腔,似充斥着无数的无奈和心酸。
  将军一瞬间有些茫然,他也无法辨认眼前这个人到底是真是假,这世上,究竟有谁能模仿得这么像?又有谁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假扮丞相堂而皇之地待在丞相府中,还与公主坐在一处?又或者说......这就是晏翎本人?
  一时哽咽,将军瞥见桌上的宣纸,一把拨开了公主的手,把那些写满字的宣纸抽出来,他一张一张看,笔走惊鸿,《三都赋》《两京赋》《上林赋》......
  “将军!你这是干什么?!”公主厉声呵斥,伸手要把宣纸从将军手里夺回来。
  将军认得丞相的字迹,他曾在灯下提笔描摹,描了百八十遍,那一撇一捺都勾画在自己的心上。错不了,错不了,这就是晏翎的字迹,晏翎的书法很有特点,连丝如流水,勾起来的地方要往外面折一点,飞燕似的,轻盈自在。
  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哪里出了问题?之前的一切难道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梦?梦醒了,他人早已两情相悦,而自己依旧是孑然一身。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永远不会忘记丞相握着他的手说“我喜欢你”;永远不会忘记丞相挽着袖子在烟熏火燎之中给他烙一张煎饼;永远不会忘记他在漫天的火雨中跃下,那时候,满世界都是巍巍的明光......
  “晏鹤山!你他娘到底是谁?!”将军终于忍不住怒吼,他扔开了一手的宣纸,被风吹起,飘落满地。
  将军一把揪起虞景明的衣领,虞景明瞪大了眼睛挣扎:“我还能是谁?!我是晏翎,我是晏鹤山,我还能是谁?!”
  “不可能!你是假的,晏鹤山那种人我还不知道,他短命,一生只够爱我一个人!“将军拼命扯开虞景明的衣裳,“我倒要看看,你是哪里来的野货色!”
  “翁渭侨你疯了?!我就是晏翎!我是爱过你,那只是我寂寞,想找个人玩玩而已!”虞景明一拳打在将军的颧骨上,“也就你这种傻子能当真!真可笑啊,自己被骗了还说我是假货,你也不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谁会看得起你!”
  一拳下去将军的颧骨上的皮被擦开了,他胡乱抹了一把,他扯开虞景明的半边衣裳,视线落在他的锁骨和胸前。他记得丞相那里有自己留下的几个红红的印子,而眼前这个人,锁骨上赫然也有红印!
  公主勃然大怒,上前去扇了将军一掌,怒骂道:“翁将军,本宫之前还敬你文武双全,治军有方,是栋梁之才,而今一见,却也不过是个粗野莽夫而已!”
  “你滚开!”将军一抬手臂把公主掀到一边去,“本官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个外人来管!”
  “乱臣贼子,大逆不道!”
  将军一膝盖顶在虞景明的小腹上,扣住他的双手,问他:“这几个红印子怎么来的?”
  “本宫留下的。若是将军不信,本宫还可以告诉你,晏大人的右边衣襟上留着胭脂,那也是本宫的。他是本宫的夫君,与将军您有何关系?”
  虞景明喘着气,死死地盯着将军的脸。将军的视线右移一点,果然在他的右边衣襟上看到了嫣红的朱砂印子,这是女子鲜亮的口脂,盖在了衣服上,很难洗掉。
  将军忽然笑了笑,笑得颓然。仿佛一个浪头打过来,把他溺死在海中。胸口积压着千吨海水,寂寞得就像烧尽了世界的炭火。
  他的脸颊隐隐作痛,心里那汪湖水瞬间就干涸了。那湖水里盛满了关于晏翎的一切,他的容貌,他的声音,他的喜怒哀乐,他的悲欢离合。
  将军蹲在虞景明面前,撇着远山般的长眉轻笑,双眼绯红,问他:“前几天我去听戏,演的是陈世美那一出。相爷,您听过陈世美的故事么?”
  虞景明把衣裳打整好,说:“当然听过。”
  “欺君王,藐皇上,悔婚男儿招东床。相爷,我当初以为你是柳下惠,却不知你竟是陈世美。“在平缓的声音中,一滴眼泪从颊上落下,这是将军头回在外人面前掉眼泪。
  “本官与公主年少相识,两情相悦这么多年,现在皇帝赐婚,又何来悔婚男儿招东床?”虞景明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自己膝上的灰。
  “爱过吗?”
  “爱过。但更多的,只是想玩玩你。“
  将军站在虞景明对面,看着他这张脸,所有的情感都在胸腔中炸裂,如毒蛆附骨,剜心蚀肉。檐外依旧下着雨,池塘旁边开满了海棠花,假山怪石两相呼应,风中传来喜鹊的和鸣。
  没再过多停留,将军振袖便离去。像他任何一次走上战场一样,腰背挺拔,如踏着千军万马,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虞景明看着将军的背影,袖下攥紧的拳头松了松,最后他长舒了一口气。
  “晏大人,您还真是舍得呢。”公主捡起地上散落的宣纸。
  虞景明没理她,闲闲喝了一口酒,眯起眼睛望外面的景色,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我舍不舍得不要紧,主要是他舍不舍得啊。”
  公主没听明白:“他?”
  公主自然是不知道眼前这人是假丞相的,虞景明抿酒笑笑,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说:“没什么,多谢殿下今天陪本官演了一场戏。”
  两人客气过两句,又对酌了一会儿,见着雨势渐渐小了,公主便要起驾回宫。虞景明站在门口送公主,看着车驾渐渐远去,笑容逐渐得意起来。
  这个傻公主,只有丞相和将军离了心,秉笔那边才有更多的机会杀掉翁渭侨啊。翁渭侨一死,晏翎手中最大的一块筹码就被夺走,到时候帝都一乱,北疆军队还不是牢牢把握在皇族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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