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有相逢(75)
哪知将军还是不够了解丞相,晏鹤山这种人,脸皮比城墙还厚,四平八稳坐怀不乱,就凭将军这说两句显然不能够激起他的激烈情绪。
丞相抱着双臂靠在墙上,一半身子照着阳光,将军一手握着他手腕,一手按着他肩膀。丞相听了将军的话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站了一会儿,看着将军的眼睛。
“柴蒲川告诉你的?”丞相语气微酸,“我就知道他准没在你面前说什么好话。”
将军听到这话愣了一瞬,显然这已经是委婉地承认了。将军心中掀起波澜,虽然早先他就猜到丞相动机不纯,现在听他亲口说出来,倒还是令人猝不及防。
丞相抬手摸摸将军的脸颊,日照把他的眼睛渲染得烟光落霭,将军松开了丞相的手腕,抿着嘴唇没说话,垂下眼睫遮掩住神思。
丞相没心没肺地笑:“我就说嘛,说出来肯定要吓到你。本想过些时日再跟你说的,今天你问起来,也只好如实相告了。”
他的语气那么轻快,深彻动人,好像是在说着愉快的家事,其乐融融。
将军沉默着站在他对面,身量纤长,体格高挑。丞相看到一缕光线落在他肩上,忽然想起他之前曾有一个愿望,来日他们并肩站在朝堂上,巍巍如明光。
“渭侨。”丞相喊他的名字,“我没想瞒着你,这事早晚要露馅。我晏鹤山不是什么好人,他们说的都没错,我图谋不轨……”
将军上前一步抱住丞相的腰,他们身量差不多,将军把自己的头埋在丞相的颈窝里,鼻尖闻到他满身的烟火味,却觉得很温暖。
丞相正想把他满心憋坏了的话一口气说出来,这下却被将军撞了个满怀。丞相慌乱了一下,忙用手去推他,嘴上急急催促道:“我身上全是柴火味,离我远点。”
“别啊。”将军闭着眼睛,声音绵长,“刚才是谁在我身上动手动脚的?我喜欢你,喜欢你身上的味道,柴米油盐酱醋茶,琴棋书画诗酒花,我都喜欢。”
“我晏鹤山不是什么好人!”丞相拍将军的背,“你不怕我利用你?”
“我知道你想利用我,不然你当初费那么大力把我举荐上去干什么?咱俩也没发生什么,要是你真对我做出什么事来,大不了相忘于江湖嘛。”
相忘于江湖,将军说话总是这么豁达。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又好像把什么都看得很开,他预见了所有的悲伤,但依然要前往。
丞相张了张嘴,一向以牙尖嘴利妙语生花著称的状元郎,这下竟然说不出话来。
将军有浮云雪山般的眉眼,那是世家大族的遗风,与生俱来的坚毅和宁静。连他的胸怀,都比丞相想象的要宽广很多。
“你为什么明知道我对你目的不简单,还要说喜欢我?”丞相搂住他的背,絮絮低语。
将军似有似无地笑了一下:“因为你长得美。”
丞相抬腿顶他的小腹,怨愤地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将军身子猛地一颤。
将军松开丞相,搭着他的肩,笑道:“喜欢你就是喜欢你,管你那么多心思干什么。我预见了所有的悲伤,但至少现在悲伤还没有来到。何不好好珍惜,莫要荒废了这大好时光。”
他笑起来那么开怀,如长风过境,把乌云全都吹散开。
丞相抿着嘴不说话,他随意挽着个髻子,半条手臂还露在外头。按说,这样的打扮,是有失风仪的。丞相没来得及换衣裳就直接来了将军府上,带着他满身的烟火和满心的甜蜜。
忽地将军凑到丞相耳边,暧昧辗转:“每次都是我说喜欢你,那你呢?你爱我吗?”
丞相笑起来,他没回答。抬手把将军的脸推到一边,抽身绕出去:“你迟早要栽在你这张嘴上,过来吃点东西吧,我饿了。”
将军撩开袍子坐下来,丞相把一双玉著放在他面前。玉著尾端抱着金箔,雕着牡丹花,上面还有刻字,对起来是一句诗。
果然状元郎就是风雅,边边角角都是精细模样。
丞相却不动筷子,只是自己斟了一杯酒,看着窗外茂盛的竹木,浅尝了一口。竹外过风,沙沙作响,满池塘都是涟漪。
“鹤山,今儿难得你请一回客,怎的自己却只顾着喝酒了?”将军瞧瞧桌上摆着的盘子,都是些清淡的菜品,中间放着卷好的饼儿,花生酱料的香气直往外冒。
丞相耳朵一下子红了,喝一口酒压惊:“将军先尝尝,我稍等一会儿,不着急。”
将军心里猜了个七八分,瞅着丞相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现,将军心中欢喜地恨不得现在就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这想着,丞相身上那股烟火味闻起来都像是龙涎香。
“嗯,还不错啊。”将军尝一口,“这些都是你做的?”
丞相正好把一杯酒喝完,抬眼瞧瞧将军的脸色,见他一脸的兴奋样,心中自然是舒畅了不少。丞相装模作样给自己倒一杯酒,浮佻道:“郎君给未过门的夫人做一顿饭,也是应该的。”
将军手中的筷子登时就停下来,他转眼去看丞相:“只是郎君这手艺还得在琢磨琢磨。”
“别那么苛求。”丞相喝一口酒,“让一品京官亲自下厨,天下除了你,没别家。”
说完丞相晃晃酒杯,然后递到将军面前去。清酒晃荡,有桃花的香气。
将军嘴上贬损着他,心里早就不知飘忽到哪里去了。丞相长得那么美,还亲自给他做饭,要是他把这本事放在逗姑娘上,妻妾都有四五房了。
酒杯就在自己嘴巴跟前,将军闻见凛冽的酒香,心里的蜜糖又满上来了。他接过,特意对着丞相喝过的地方,一饮而尽。
丞相眯着双眼睛指指点点:“你要是想亲我,直接就上手吧,何必搞这些小动作呢?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丞相来自泸州,泸州山清水秀,同时多美人。西蜀的美人多泼辣,丞相虽是个男子,说话上倒是处处撩得人脸红。
“还是鹤山自己来亲我比较有意思,”将军巧笑倩兮,“你那么强势,我比不过你。”
“你还想要强的?”丞相震惊,“没想到你这么荡啊。”
将军嘻笑,顺手把酒杯丢给丞相,丞相接住了,继续喝他的酒。丞相对坐着打开的窗户,一抬眼就能看到楼台衔倒影,松竹泻寒声。
“鹤山,谋权的路可不好走,千万得小心。”将军低眉垂目,忽然没来由地说一句,让屋子陷入更深的寂静中。
丞相斜倚着身子,恍似平山堂上,杳杳没孤鸿。他望着窗外安然道:“那你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打算的?”
“没什么好问的。”将军放下筷子,“都是些乌七八糟的权谋计策,朝堂倾轧,说起来都心烦。你瞧瞧这天光云影,庄生天籁,何必自讨无趣呢?”
丞相抿着嘴唇笑,眼里波光漾漾:“渭侨,你真像北方的原野,通透豁达。”
“你真像帝都的烟柳,日晚春风里,衣香满路飘。”
“要是我夺权失败了,抄家杀头发配三千里,你就赶紧娶个姑娘进门吧。”丞相脸上微醺,他酒量不好,七杯就倒。
“说什么呢,发配三千里还不是配到我北疆去,到时候把你提上来,天天跟在我旁边,咱俩照样在一起一辈子。”
丞相侧转身子看他:“这么想跟我一辈子?几十年后我就老了,这张脸也塌了,看不清你的模样了,写不出漂亮的字了,跟我一辈子有什么好的。”
将军咬着筷子,其实他并没有吃多少东西,心思全放在丞相上了,哪还有功夫去吃饭。丞相明显是将醉未醉,眼波流转,神态颓然。
将军把他抱过来,靠在怀里,说:“蓬莱有长生的丹药,咱去求两颗来,从此福寿绵长,万寿无疆。”
丞相笑着去敲将军的脑袋:“什么长生丹药,早就被洒进东海里去了。你看咱们两个的手,连在一起,一看就是好福相!”
将军忽然想起了那晚的灯,穿破无边的黑暗,载着福寿绵长的祝福,给他照亮了路。
“鹤山,中秋节咱们去放灯吧,上回你放了一个,这回我也要给你放一个。”
丞相醺醺然:“你且等着,下回你回来的时候,我给你点一整座城的灯火。”
下回回来,应当是冬至了,将军想,雪中有千灯重楼,灯火连昼。
“对了,”丞相拍将军一掌,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连带着另一封信也滑了出来,“你怎么把我抄的《三都赋》还回来了?嫌我的字不漂亮?”
丞相抽出宣纸,展开来,举到将军面前去,让他睁眼好好看看,状元郎的字怎么可能不漂亮!
将军见状咧嘴笑了,刮刮丞相的鼻梁,调笑他:“状元郎的眼力劲怎的没以前好了?你再仔细瞧瞧,这可真的是你写的那一篇?”
丞相蹙起眉头,凑近了去看那字,奈何他喝得有点醉,如何也看不清楚。最后胡乱把宣纸往将军怀里一塞:“不是我写的还是你写的?你的书法我不是没见过,一点特色都没有的。”
将军笑得更加深了:“这是我写的啊。天天对着你那字儿描,描个千八百遍还不以假乱真?这下连你都认不出来了吧?”
丞相眯起眼睛瞧他,虽然心里高兴,嘴上还是尖着牙:“少高抬自己,我那字儿可没这么容易就描会了,你怕不就是拿着我的来冒充!”
将军没说话,笑着去亲丞相的嘴唇,他嘴唇上留着酒香,不知怎得就醉了人。丞相难得不强势一回,搂着脖子亲他,亲着亲着就把人按在了地上。
幸而地板上铺着织金绒地毯,才没把将军硌到。将军心里叫苦,怎么又被压了,明明都已经喝醉酒了啊,果然任重而道远!
酒香弥漫在唇齿之间,丞相亲他的脖子和锁骨,在上面流连了好一会儿,才咬了将军的耳朵一口,喃喃道:“本来想夺权的,现在……突然不想了。”
“不想就不想吧,咱俩这样不挺好的吗?”将军按着丞相的腰说,“你停一停,咱们去榻上吧,地上梆硬的。”
丞相不正经,他才不管将军说什么,一手扯开了将军半边衣裳,一手滑到下面去勾掉了他的腰带,风云缠卷,石火迸射。
作者有话要说: 将军每天都在反压的幻想和被压的现实中挣扎。
☆、识味
腰带一扯,将军的半边衣裳就滑落了,这正合丞相心意。将军常年习武,提刀策马,一身的肌肉练得漂亮匀称。丞相撑起来一点,眯眼瞧着,一手划过他胸上,两颊醉得酡红,眼里蒙蒙一片光。
被丞相这样看着,将军面上也绷不住了,仿佛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些什么,将军慌慌张张支起身子要把衣裳穿好。他脖子上淡淡一层红粉,丞相看得心里都要翻出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