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密码(108)

　　从旧世界带来的胚胎完好无损，只要肯花费时间，以百年为单位营造完整生态，人类可以在此繁衍，这已经是最后的卡辛诺拉人最好的出路。
　　但谁来主导，谁是那个在庇护所中立于金字塔尖的人，动乱过后，拥有智慧的人和拥有力量的人出现了分歧。
　　“您看到了结果。最终，指挥官获得了胜利。毕竟，只有他有条件执行这个计划，而不是余生要在休眠舱里度过的法拉契。”
　　指挥官需要确保的只有一件事，必须有人愿为他狩猎星龙，搜集足够的光铱能源，并且心甘情愿在他进入休眠舱沉睡时不会按下杀死他的开关，兢兢业业把庇护所建好，将新人类培育成群。
　　这无条件的付出，需要爱情。
　　过于带有目的性的接近难免会打草惊蛇，所以第一次，连V自己都没有记忆，他扮演的是为全人类付出的奉献者，他得到他的猎物无比的青睐。
　　然后到了第二次，情愫的基础已经产生，只要维持它、让它发酵成爱意，V想要的一切便唾手可得。
　　可是跟一无所知时不同，要对本身就没有感情的“物件”产生爱意，原本的半永久受体激动剂已经不够了，需要加些猛料，维持这份强烈的冲动。
　　——是这样吗。
　　拉法尔想到抽屉里不可回收的禁药针剂，想到那部电影。
　　V当时提到那名军官，还笑着问他：“现在你还觉得我和他像吗。”
　　拉法尔目光一垂，却因此正对上V的眼睛，那张被半面护具遮住的脸上确实再也找不到那么温柔的笑和能够被调动的喜忧，上面一片空白，难以亲近。
　　可是这个男人却在用这副表情说：“相……信我……拉法尔……”
　　V在几乎能把内脏呕出来的痛苦中拼命组织不成句的语言，他视线难以聚焦，眼前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虚影，就好像他幻觉中红眼睛的怪物还在这里。
　　他有许多话想说，可是强制戒断柯洛多制剂让他的语言能力和肢体协调同时受到阻扰，他喉咙里只剩呼吸的气音，在心里大喊：只有这件事，你一定要相信我。
　　可是，他要让拉法尔怎么相信他。
　　难道要告诉他，“我对你说了一千句谎话，但我对你的感情绝对是真的么”。
　　那名字长到V根本不愿意去记的制剂是真的，消除它效果的气雾剂弥漫在空气里，确实并非毒物，只有他会被影响，被迫显出真实的模样。
　　没有药物，他就无法产生“爱情”，这是句真话。天平一端毫无争议地重重砸在地上，让拉法尔相信什么？他还不如去相信那一千句谎话。
　　旁观的威廉姆斯很清楚，指挥官在这里自掘坟墓的好处就是能让拉法尔彻底站在他们这边，可是他又有点疑惑，因为站在那的银发青年过于淡然了，既不是“气疯了”，也没有“伤心欲绝”，当然，他同样没有直接把指挥官捏成齑粉。
　　他觉得有些怪，拿不准这一位的脾气，张口道：“首席，您……”
　　“不用再说了。”拉法尔制止他，朝威廉姆斯被凿出凹陷的胸口瞥去一眼，告诉他，“伤你自己治吧。下次说话，速度快些。”
　　“我明白，不劳您费心。”威廉姆斯露出笑容，从这句话就知道他们赢了。至于这点小伤，他已经阻断痛觉神经，所以完全感觉不到身上疼痛，但治疗还是必要的，否则影响行动和美观。
　　他注视着拉法尔走向只能狼狈跪伏在地上的指挥官，津津有味地试图观摩一场教训和折辱，他们这些善用手段的人总有无数种办法让背叛者受尽屈辱，他很想看看这一位会用哪种别出心裁的方式。
　　威廉姆斯心想，如果是我，可能会先把指挥官的指甲拔下来当收藏，从没太大作用的东西入手比较不会影响后续的乐子。
　　拉法尔确实是冲着V的手去的，他半跪到男人身后，尽量让自己不出现在对方视野里引发他的抗拒，捏住V的手腕说：“松手，V，你的指甲断了。”
　　因为药物反应用力过重，指挥官抠抓在地面的指甲片片外翻，从手套里渗出血来，在地上留下道道血痕。拉法尔把V的面罩和手套轻轻摘下，冷漠地处理这些自虐伤，而V没力气阻止他，意识像是已经不分明了，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拉法尔看上去还跟过去一样，只是他眼中，这个男人带给他的光明希望已消失无踪。
　　他把自己全部的热血都用来为这个人狂奔，换来的是什么？
　　拉法尔面容如冻结般沉静，省略悲伤崩溃的步骤，让心灵静静退回原始境地。
　　他舌根泛起无比复杂的苦意，轻声说：“V，只有这件事，你不该不告诉我。”
　　指挥官毫无反应，他的头垂在一边，已经昏过去了。
　　给V简单处理完手上的伤，拉法尔没有进一步处置他的意思，站起身问神情有些失望的威廉姆斯：“你们准备把他怎么样。”
　　威廉姆斯本想说全凭您的心愿，但转念一想，改口道：“我们不能放他回去。请允许我找几个看守，暂时限制指挥官的人身自由……啊，还要统计一下营地里还剩多少人。”
　　拉法尔没有另外的意见，淡淡说：“那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威廉姆斯欣然目送拉法尔毫无留恋地把指挥官扔在“敌人”眼前。等待片刻后他也走出厅堂，看到外边的狼藉后淡淡说了一句：“还是要感谢指挥官帮我把碍事的‘同伴’杀的差不多了啊。”
　　不多时，几个从爆炸废墟中走出的银白身影聚集在威廉姆斯身边。他扫过一圈，点点头，这些都是他的人，从前医疗一部的成员。
　　萨耶罗曾拥有六个分部和大大小小三十多个科室，从萨尔沃那里得到真相和逃离手段的不止威廉姆斯的一部。既然他们翘首以盼的阿刻罗号已经来了，用点小伎俩削减一下未来有资格进入庇护所的人数，顺理成章。
　　“威廉，下一步呢。”塞利克淡淡问，生命的寡淡漠然在他们身上的刻画彻彻底底，哀悼是在别人面前做戏时的节目，现在用不着。
　　“我们的首席说要静一静，那就给他一点时间整理心情吧。再强大的人，面对‘失恋’的打击都跟普通人一样脆弱。”
　　周围响起一些笑声。
　　威廉姆斯摇了摇头，轻叹道：“找个地方委屈一下指挥官吧。记住，先别动他，首席想必要亲自动手。”
　　拉法尔直接把自己传送回刚刚的手术室。
　　维持一个小时的禁魔场已经摇摇欲坠，光铱浓度正在回归，就算封死的出入口没那么快清理出来，可这件事早已不是所有人的重点了。
　　紧绷的双颊昭示拉法尔此时紧紧咬着牙关，他没能聚焦在一处的双眼毫无目标地看向前方，在选择表现茫然还是愤怒前被压顶的理智摧毁隐去，一颗心缓缓坠下无底深渊。
　　底太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砸得粉碎。
　　冷静。呼吸。
　　拉法尔在心中命令自己，呈现在外的表情只剩五花八门的恍惚，无数念头在脑海中流淌，有的融合在一起，让他去尽情破坏，有的交缠又分离，让他别那么感情用事。
　　别那么感情用事？他被骗了，又被无情利用，他得到的拥抱和真心是假的，给出的许诺和感情像个笑话，他克制自己不在别人面前暗自伤神，现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难道还要端着一副不为所动的姿态，说一句“没关系”吗。
　　他一定还在梦魇中。
　　这不是真的。
　　柯洛多制剂。
　　只要给上足够的剂量……
　　人类为什么要发明这样的东西，难道他们不觉得可耻吗。
　　这东西需要幻光液，船上库存中的幻光液是给V准备的。
　　——V的引诱。假的爱欲。
　　拉法尔喘息的速度越来越快，眼中的绯红化为暗血，他脑中的神经一根根烧灼，似要把他的思绪点燃成烟花，连余烬都飞扬起来。
　　——相……信我……拉法尔……
　　V这句用木然的语调挤出的话语砸向他，拉法尔像在虐待自己似的一遍一遍回想对方当时的表情和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