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密码(16)
拉法尔没有心情继续坐副驾驶看风景,他把指挥官挤到第一排内侧的座位上,跟着并排坐过去。
几十台无人驾驶的后勤车闪着指示灯,透过两侧玻璃和天窗映在每一个人脸上,把作战艇内照得色彩斑斓,V靠在靠背上闭着眼睛,仿佛在闭目养神,但这举动应该是不想睁眼面对拉法尔的权宜之计。
构造体那近似魔工生物的特性令他不需要在身上开个接口“充电”,特制食物就能让他维持运作。他有固定的时间用来休息,如同人类的睡眠,但除此之外的闲暇可不会用来打盹和发呆——拉法尔认为此时的指挥官正借此掩饰自己的混乱,在为承认自己某个地方真的损坏而进行一番头脑风暴。
越过V仿佛雕塑般没有温度的侧脸,拉法尔静默地看着窗外。与其说作战艇在返回阿刻罗号,不如称舰船正在以更快速度向他们靠拢。大气也不敢出的机师穿过阿刻罗开启的舱门把作战艇停稳,早已等候在这里的医生护士一拥而上,把两个新兵伤员从自己长官那里抢救出来塞进急救车拉走,剩下的则在原地处理起其他队员的轻伤。
雷伊没跟着急救车一道走,而是在作战艇外十分拘谨地张望着,在看到前排座椅一动不动的拉法尔后,他松了口气。
看他的样子不像来诊疗,而是特地迎接部长安全归来的。
这个发色乌黑的俊秀青年略微整理自己制服的衣襟袖口,等银喉小队的人都下来列队完毕,才迈出脚步钻进作战艇。
可他还未开口,拉法尔就站起来迎向他说道:“那两个伤员让人看紧点,最好多住一周院。”
这不明所以的指示任谁都会脱口而出问问原因,可雷伊不是一般人,而是能忍受拉法尔高压态度整整五年的铁人,他马上应下:“我知道了。需要给你安排专诊时间吗。”
“可以,但不是今天。”拉法尔把工作卡拿下来跟副部长的晶石碰了下,把刚刚实施急救时的记录传给他。比起外脑终端,像前线战斗这种涉密资料拉法尔还是习惯于点对点给人。
然后他随口道:“我今天就先下班了,有事联系我。”
拉法尔随即催促还没挪地方的V:“走吧,指挥官。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提前下班?拉法尔?
雷伊内心泛起惊诧,部长此前从不迟到早退,只有他加班和让人加班的份,因为私事旷工绝无仅有,今天这是怎么了。
敏锐的医疗部副部长很快把改变的原由归结在指挥官身上,看了过去。
V表情如常,滴水不漏地道:“去忙吧,我和首席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送走了百思不得其解的雷伊,拉法尔稍微缓和的脸色顿时冷下来,他在已经空无一人的作战艇上淡淡问道:“去哪儿说。”
“跟我来。”指挥官发出一声难以听闻的叹息。
V选择“坦诚”的地方不是避人耳目的审讯室或者禁闭区,而是第一甲板景观餐厅附近的生态温室。
这里是阿刻罗号唯一有真正绿色的地方,不是那些被精心编织的幻影。研究院的生态部门用故乡的种子精心培育出仅在方寸之间的花园,供船员平日里观赏消遣,是年轻人假日最喜欢的去处之一。
——在船上出生的他们无缘得见一望无际的花海和参天古木林立的森林,也只能以此最大程度地聊表联想。
舰船内光线随时间走过已近傍晚,拉法尔远远就望见温室穹顶正变幻为月白色,指挥官在通往温室的指示牌上一点,将上边显示的状态调整为“检修中”,动作自然,绝对不是第一次这么干。
温室里有个自助的小水吧,柜子里面都是打着原生态旗号的昂贵饮料,这里面必然有后勤部想要创收的小心思,可惜产品定位不太行,愿意在这里瞎逛的小年轻一般都支付不起那个价格。
“喝点什么。”
V无需解锁就能打开水柜,转过脸问拉法尔,一副我请客的样子。
不知是佯装出来的轻松还是真的如此,指挥官对接下来可能决定他命运的陈词会一点紧迫感都没有,或者,是他对拉法尔的通情达理有别样的见解和自信。
“‘九度’。”拉法尔也没不领情,报了个常喝的无酒精果汁,从V手上接过来。
“找个地方坐吧。”指挥官也拿了一罐黑色包装的,看样子是啤酒。
银发青年随之指了个靠近藤蔓围栏的双人座:“那里能看到下面的金露田。”
V赞成般点头:“这个季节的金露确实开得不错,你经常来吗。”
拉法尔没说话,无论说喜欢还是别的理由,总显得他们好像很熟似的,但他确实经常来。
待两人落座,谁都没有马上把自己手里饮料打开并开始一场畅谈的意思。V把目光落在围栏后那一丛丛镶嵌白花边的紫色云朵上,踟躇片刻才凝神道:“威廉姆斯那次,我确实隐瞒了你一些东西。”
“如果你不瞒着,我对你的信任还能多一些,指挥官先生。”拉法尔向后靠在椅子上,周围的生机和绿意衬得他容色凌厉,这神情一显,就算他的皮囊再漂亮别人也不敢欣赏。
他漠然道:“刺伤人类那一刻,你想到的是什么。”
V坦白的速度终于有了质的飞跃,因为迂回绕进没什么用,现在的拉法尔不可能再被敷衍糊弄过去。
“我脑子里有个声音。”这些话他之前不可能对别人说过,所以当说出口后,V反倒轻松地吐了口气。
——“那声音在对我说:V,你这个叛徒。”
叛徒?
拉法尔霎时间瞳孔紧缩,他就算再有想象力也想不出这句话会出现的场景,因此他没有迟疑地问:“除了这句话还有什么。”
V静静抬眸,深金色的眼睛里满是嘲弄:“一些画面。”
指挥官远比所有人想象得更被那些画面所困扰,那只是一瞬间闪现的场景,却能让身为构造体的他头脑刺痛,仅能装下茫然。
一个几乎没有光线的房间,照亮身前的似乎是影石盘的幽光。
砰——
揪着他头发的一只手把他的脑袋猛撞向桌面,上边所有东西都跟着震了一震,从眼睛的余光中,V只能看到按在桌上的其中一只手上戴着一枚造型别致的戒指。
然后,那句不知谁说的话传到他耳中,带着戾气。
“V,你这个叛徒。”
“戒指。”拉法尔上半身微微前倾,盯着V的眼睛,“威廉姆斯的订婚戒指?”
“是。”男人眼中带着点略微冷酷的探究,“那里的黑暗中还有几张模糊不清的脸,而当我在现实中见到那些人,他们在那个被我记住的场景里也就此变得清晰,所以刚才,我因为认出那名银喉小队受伤的作战人员而攻击了他。他叫里维斯……后面发生的事你都已经很清楚了。”
“这就是你伤人的理由。”拉法尔冷漠地眯起眼睛,“他们说你是叛徒,给了你莫大的刺激,以至于必须先下手为强除掉他们。”
“我只能说,握住凶器的一刻我无法控制自己,就好像它被别人操纵了。”V目光深处闪烁着替自己辩解的无奈,不由得说,“而且你不觉得它很蹊跷吗,我看到的东西到底来自于过去还是未来?”
威廉姆斯说他上周才刚刚订婚,戒指是借了工程部的金工室自己敲的,外圈上刻着彼此的名字,别人戴了同样的戒指不太可能。
而且拉法尔觉得以自己的权限,如果真的有什么指挥官叛变的消息,他不可能迟钝到毫不知情——况且根据V的描述,那个场景很像这帮人绑了指挥官即将用私刑的前奏。
那么,会是预知吗,V看到了未来发生的事。
预知魔法在他们的世界是比治愈术还稀奇的东西,过去的人类历史上疑似先知的人最终都被证明是招摇撞骗之徒,没有谁能准确看到未来,学者对此的解释是因为未来时刻都在变化,人类根本无法捕捉它的走向。
构造体连法术都无法使用,却能够预知?听起来很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