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密码(110)
这样想来,乔又开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正拿着加害的药水。这两个人,他担心起这个,又忧心忡忡地想那个,到头来却发现,他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
“指挥官,是我。”
乔摸到石床,轻轻唤了一声,又马上后悔,万一指挥官被他叫醒,他不是给自己徒增危险吗。
所以他马上噤声,先办最重要的事,把注射器的探针戳向指挥官颈侧。
乔此刻不去想自己是不是在间接害人了,因为他知道,这也是场对他的“考验”。
冰凉的刺痛触到颈项,V意识到那是注射器,也就没法再伪装下去。他在寂静中猝然出手扼向乔的脖子把人顺势掼向石床,扣住对方握有注射器的手,把药夺了过去。
即使V头昏眼花,只有咬紧后槽牙才不会咬了舌头,这个挟制的动作也只用瞬间便完成了,他慢慢收紧自己的手指。
乔的担忧成了真,他所有的惊呼都被这只手压在喉间,他感觉死神的镰刀就贴在自己头皮,他会被指挥官扼断脖子!
周围漆黑一片,没有人会看到乔此时眼里的恐惧,指挥官也就不会因此同情他,想起他的无辜——乔知道,从听信别人离开阿刻罗号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在指挥官这里形同死人。
可是,死亡到底还是没有收割乔的生命。
两个相反的念头竞相角逐,炸得指挥官头脑发懵,前来杀死所有“罪人”的他最终慢慢放开自己的手,眼里的浑浊又有涌现上来的趋势。
V知道就算拖着现在这副身体,要杀眼前这个人也易如反掌,刚刚那一刻的杀意是真实的,却也是可控的,乔不是他仇恨的对象,他现在依然分得清,他必须分清。
他太习惯于杀人,只要心灵解放,他夺取性命就在一个呼吸之间。可他不能看着自己再堕落下去,即使这样守着自以为是的准则像给他人的表演,而不是求一个心安。
V控制住自己,踉跄着半跪在地上,每一下闷咳都收在胸腔里,似要把内脏捣成肉酱。他的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了,战衣下的刻印却丝毫没有浮现深色,是拉法尔重新切断了魔力供应吗?他不知道,他抠在石床上手指再度鲜血淋漓。
意识到自己脱险的乔马上远离床边的男人,又不敢离得太远,他没有试图把注射器夺回来,与死亡擦身的体验让他快要站不稳了。
“首、首席让我转问您一个问题。”乔的声音还带着战栗,他听到空气里的粗喘因此弱了几分。
“……是什么。”V眼里清楚地映出一丝希望,却因乔下一句话而重新黯淡。
“我只能在您打完这支药后才能告诉您。”如果刚刚乔已经被拧断脖子,这个男人就不会得到这个问题,想必也不会把来历不明的药打进体内。
这就是……考验,由得知过去的V先来评判乔是否真的无辜,他是否能控制住自己,然后,再由乔来传达某句话语。
从这个举动中,V意识到拉法尔依然那么理智,至于是否冷血……他也许是依然相信这两个人吧。
他该高兴吗,他该因此判断拉法尔没有因悲愤冲昏头脑,没有把可以让他备受折磨的药剂灌进这支注射器里?
V此刻被两种念头撕扯,一边是在庆幸这份感情被那个人轻易抽离,自己不会变得更加凄惨,另一边是他不相信对方短短几个小时就能释怀,拉法尔怎么能不在意。
让身体好过还是心灵好过?总要选一边。
见指挥官迟迟没有动作,乔显得有些焦急,忍不住道:“首席在把它交给我时眼中没有对您的恨意。”
V却没因此产生回音。
——就算他恨我,也根本不会让任何人看出来吧。
V太过了解拉法尔,却仍在强烈到灭顶的戒断反应中把新的“毒”注入静脉。
就把它当作惩罚,这是他应得的。
即使只是传递来的话语,他也想听拉法尔要对他说什么。
发丝凌乱的凄惨男人跪在地上感受药液流入静脉,到达身体各处。他闭上眼睛,想象所有可能的不良反应,看着前方的黑暗,等待痛苦从四面八方的挤压。
然而,不知是药效太慢还是别的原因,V没有半点感觉,反倒是柯洛多制剂的戒断反应正在迅速消失,剜肉剔骨的痛不见了。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脸,意识到这里面含有的成分,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彻底怔住。
乔看着滚到他脚边已经空了的注射器,抿了抿嘴唇,声音紧绷地说出:
“首席问您:‘你想要我替你杀死他们吗’。”
V的呼吸静止了。
这句话代表什么?它可以有很多种意思。同样,这个问题的回答左右着许多人的命运。
“我不在乎你过去是否真的爱我,继续使用它。”
“我只要爱,它是怎么产生的我不在乎。”
“没关系,我原谅你。”
——都不是。
V从这句话中读出的不是这些,正因如此,他脸上泛起的是更强烈的骇然和慌张。
威廉姆斯得知拉法尔要跟他面谈的时间就在后者说自己要“静一静”的不到九十分钟后,他暗自感叹这一位走出阴影的速度,敲响手术室的门。
“我听说您让乔去惩治指挥官了?如果您容许,请相信我们会为您准备更好的‘节目’。”
“不用了。我想那边应该会顺利。”
拉法尔倚在手术台边插着兜,目光和表情都很淡然。他在威廉姆斯进来前似乎一直在看这里的“窗户”,但挖空的山体看不到外界,窗外的景色只是张虚构出的画布而已。
威廉姆斯笑着说:“法拉契大人也十分热爱在舷窗边看外面的景色,阿刻罗号上有那么多景观窗,就是他的喜好。”
“你认为我跟他很相似?”
“不,当然不。如果一定要评价,您应该更像特里斯维奇大人。”
拉法尔隐约记得这个姓氏,威廉姆斯也同样接着说道:“特里斯维奇,第一库的神匠家族,法拉契大人与那一位和他同时代的神匠颇有……渊源。他十分崇拜对方的行事风格,利落、果敢、目中无人……哈,特里斯维奇大人同样也是一名战争法师,这样看遗传因子还真是不公平,竟能把所有的才能和优点赋予同一人。”
拉法尔神情泠然:“这么优秀的人,竟然没有随阿刻罗号一同从旧世界逃亡么。”
“是啊,想必法拉契大人也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他希望成为那个他永远企及不了的模样,于是您才一点也不像他。”
威廉姆斯灰眸中的崇拜并未掺假,却让拉法尔提不起兴趣探究这帮人的思维方式,看来强大代表可以为所欲为,取代弱小的一方成为主宰天经地义。
“来谈谈正事吧。”拉法尔扫清脸上的玩味,正色道,“你们不仅希望带着完全的记忆回归阿刻罗号,还想在未来建设的庇护所占有一席之地,对么。”
“您洞察了我们的想法真是再好不过。分析机仍然能控制我们的脑神经束确实棘手,但您已得知真相,从指挥官那里夺回最高权限,给一些人豁免权已经不用费多少力气。至于庇护所的建立,我想您一定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
拉法尔似乎很感兴趣,淡淡道:“说说看。”
威廉姆斯露出微笑:“我们不能让庇护所变成肆意生长的蛮荒,而卡辛诺拉最辉煌的时刻代表文明的极致,对于建立和神代如出一辙的美好秩序,不会有谁比我们更出色。尤其、是您现在没有那份记忆,更需要一些顾问从旁协助。”
“很动听的愿景。”拉法尔评价,可他话锋一转,脸上那点似有若无的笑慢慢消失,“但法拉契想重建的秩序,一定不是神代那种污浊的歪风邪气。”
“您不需要在乎他怎么想,关键是您、难道不认为绝对的强弱准则才是文明快速建立的基石么。”威廉姆斯无可奈何地摇头,“‘歪风邪气’的形容太狭隘了,一些人只看到进步付出了多少代价,却不能正视那些成就带来的好处。一款基因药的开发造福千万级以上的民众,不只权贵,更多的是平民。反对我们的人却只去计算实验品消失的数量,就好像他们没有因此获益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