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密码(50)
拉法尔抬眸,责备地看了眼罗修,像是觉得他吵到了自己的耳朵。没有人发现,此刻的他正忍受颤抖。
这语气还是熟悉的味道,禁闭室外面的红头发青年直起的腰又重新坐回去,意识到这只是单纯的一个问题,就回答说:“这观点站不住脚。为什么?谁?怎么做到的?所有人都做同一场梦,感受同样的光怪陆离,难道我们的生活,阿刻罗的航行,外面的星龙都是假的?”
【这是一场骗局。】
拉法尔耳边回荡这句话,抛出自己的假设:“也许星空有古怪,它是某种未知。也许阿刻罗号从地面启程来到天空之上就已经中招,它让我们入梦,让我们以为自己在航行,其实我们只是成了被固定的标本,成为地面上生灵仰望星空时看到的星星。”
而意识到问题,试图脱离这场梦的就是萨尔沃这些深空综合征“患者”。
罗修却摇头:“这些假设在西蒙斯事件之后就排除过。我们早在还未启程时就利用观测站和探测设备探索过天空之上的世界,阿刻罗号也不完全由人类操纵,我们有指挥官和分析机,有自动航行,有无人可以修改的、绝不停航的底层指令——我们和我们周围的世界都是真实的,拉法尔。”
听者沉默了很久。
罗修继续道:“我们何不把未知的脑部病变想成一种星空的随机‘精神攻击’,就像星龙会找上我们一样?他们真的病了,说了些让人混淆的话,也伤害过你。所以我们就更该保护好剩下的同伴,突破重围,离开这个鬼地方。”
——如果这是梦,醒来后发现所有人都还活着不是很好吗。
可是拉法尔在萨尔沃脑海中看到的画面,成为拽着他最后一丝没有妥协的理智。
他表情没变,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颔首,像是被罗修说服了。
他说:“有人往这边来了,你该走了。”
罗修还在想拉法尔怎么在禁闭室里耳朵还这么好使,他想说有人来了不怕,他是走正常手续光明正大来探视的,但一想到还要赶紧去找雷伊,罗修就点点头:“等有消息我再来告诉你。”
他不确定拉法尔能被关多久,所以没说“放心你很快就会出来”这种话。
罗修离开的一分钟后,一双黑长靴出现在坐着的拉法尔垂落的眼帘前。
他站起来,迎着V的目光坦然看了回去。
指挥官身体线条挺拔,此时神色强硬地敛着,反倒被关起来的拉法尔深刻面庞上噙着笑意,仿佛扣在玻璃罐中美艳动人的花,对即将的兴师问罪毫无所谓。
这显然激怒了本就压着怒火的V,他的鼻尖几乎抵在全透明的禁闭室门上,声音震耳。
他问:“为什么。”
这是老套的质问,却蕴含千言万语,能组合出无数个问句。
为什么执意要去见萨尔沃,不惜破坏病房,却让人死在病床上。
为什么他的病会突然恶化到这种程度。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是为了自己,为了阿刻罗号,还是为了……
拉法尔此时抬起下巴,声音没有丝毫异样地说:“指挥官,我希望你能立刻指派医疗部对萨尔沃的遗体进行解剖,在导致急速病变的痕迹还没有从他脑中消失前。”
“你现在没有这个建议权,拉法尔,你已经被停职了。”V声音冷漠,“回答我的问题。是你的出现,导致萨尔沃死亡吗。”
金发男人没有直接问“你杀死了萨尔沃”,而他说出口的句子的答案几乎是板上钉钉的。
可他还是问了,他需要确切的回答,由拉法尔亲口说出来。
“玻璃罐”中的银发青年也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拉法尔淡淡道:“他在我问话的时候突然发病,我没能救得了他,所以他死了。”
V眼底掠过深深的沉郁,声音也跟着低沉下去:“因为这是你眼中不重要的命,因为他身负罪孽,所以他的死无法给你带来任何触动,不能让你反思潜入病房是否是种错误吗?”
“如果要说准备不充分,那确实如此。但我亲自去见萨尔沃,比起保守行事的其他人、包括你,都得到了更多成果。”拉法尔的声音在禁闭室中回荡,平和且自我,并且带着隐隐的焦躁。
从萨尔沃意识里抽离出来后,拉法尔不仅是被那些浪潮狠狠拍击过,而是有那么一个瞬间,为了带出那些画面,切身体会到萨尔沃最后一刻的感受。
他好像变成了罹患脑污病症的那个人,那些绝望和愤怒染上他的身体,意识如今就算回归,他也浑身是刺,满是抵触。
所以,拉法尔又讽刺地笑了一声说:“而且我为什么要在你面前表现得很悲伤?难道看我脆弱能使你有成就感,满足你某种癖好吗。”
——砰!
V忍无可忍地敲碎禁闭室门旁的盖板,拳头压下某个开关。
顿时,填充安全气体的声音从禁闭室内响起,几秒钟内就充满整个空间。
拉法尔嘴角的弧度没有改变,他目视前方,后退一步,等待很快就会到来的眩晕。
他的氧气将被剥夺,在密闭空间填充安全气体会使人窒息,他知道自己会在一分钟内意识模糊,一分半后就会支撑不住倒下。
但他强迫自己不露出任何颓色,强硬地盯着外面的男人。
他难道要把失败和愧疚剖给这个人看吗。
然而这个思绪难以维持,拉法尔很快就感觉到呼吸困难。
第29章 扇区A·第二十九章
呼——
就在拉法尔即将被窒息包围,禁闭室的门猛地朝外打开,外部空气骤然灌入其中,带着风同时冲进来的还有站在门口脸色阴沉的男人。
“咳咳——咳——”拉法尔用力吸着气,模糊中感觉到V压了过来,把他圈在本就狭小的禁闭空间内。
他们贴得太近了,肩膀抵在一起,腿交叠在一起。
拉法尔耳边全是自己和V的喘息声,甚至指挥官的呼吸更嘈杂凌乱些。
等他眼睛能重新看清东西,拉法尔从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上看到,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心痛和悲伤。
就像V在代替不愿表露内心的拉法尔流露这种情绪一样。
V低声道:“我没问你有没有杀人,没让你对萨尔沃的死负责,结果你却用这种态度对我吗。”
拉法尔不语。
这是个让人喘不过气的距离,V仍在一点点缩短它,直到嘴唇几乎贴在拉法尔耳畔,声音极尽轻缓:“你不愿对我倾诉,是因为我已经不值得你信任了吗。”
拉法尔偏过脸笑着:“我现在说的话,你能相信?”
“只要你说,我就信。”V毫不犹豫,用难以让人质疑的口吻说道,“你必须知道,我们站在同一阵线。”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拉法尔苍白的面容上,耐心又细致地描绘他所看到的,同样带着不知因何而出现的强硬之色。
拉法尔平生最厌恶别人让他“必须”如何这种带着控制性的字眼,可是这话从V口中说出来,却像敛去他浑身的刺,让拉法尔变得安静,陷入沉思。
V不催促他,静静等待。
“萨尔沃也有被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控制的遭遇,他认为自己原本完整的记忆‘缺失’了一部分,却找不到它应当存在于哪个时间——这跟你的经历很像。”拉法尔眸中的纯正红色此时有些暗淡,像阴影中的残血,这个神情能隐约看出他并非对死亡不为所动,他是难过的。
“我在萨尔沃最后一刻摄取了他的记忆,看到一个画面。”
拉法尔当然相信自己亲眼所见,可他还是眉角一皱,然后才缓缓说:“我看到他记忆深处有三个人站在一座纪念碑前拍照,他们的笑容跟洒在碑上的阳光一样明媚。”
——“那里有萨尔沃,有一个带着蛇眼挂坠的金发碧眼男人,还有比现在年轻一些的你,V。”
V怔住了,他说过相信拉法尔所说的任何话,但这番话也足以让他半晌没有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