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密码(63)
“你认为我是那种高兴了胡乱许诺,不高兴了就收回的人吗。”拉法尔知道自己不能毁气氛,把后面一打讽刺话吞回去,补充了点无关紧要的细节,“不会有人能追上我们,甚至不会有人发现,我也许能名留新世界历史。不过——”
后面两个字一说,拉法尔立刻感觉到落在自己肩膀的手收紧了,他把手覆盖上去,眉心舒展,带着安抚和浓重的狡黠:“——不过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构造体在我这可没有酬劳,你会做饭和打扫卫生吗,不会比魔像的‘功能’还少吧。”
V闭上眼睛,喉咙里哽着一份热意,头脑里存着一阵眩晕,它很快化为流向四肢百骸的暖阳,令他抱紧眼前的人。
“我的功能需要你逐步开发,拉法尔。比如——”他在银发青年耳边说了些什么,让两个人耳朵都被热气熏了一样开始发红。
拉法尔低声轻笑:“可以,我宣布你比魔像有用了。”
V在幽色月光中对上眼前人的目光,如同被蛊惑了一样,轻声说:“我这里有个、无所不能的神灵的故事。”
拉法尔噙着笑听他讲,想来又是蔬菜冻和帝国舞步的配套款。
但他猜错了,这听上去像个V现编的寓言故事。
故事很短。
“从前,有一个能为人类实现任何愿望的神。”男人缓缓呼出一口气,像还在美梦中,反过来握住拉法尔的手拉到自己面前,手心朝上。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
“有个忍受孤独的人许愿,希望神能来陪伴他。于是神成为人,来到他身边。”
今夜他被允许如此肆无忌惮,成为独属于某人的指挥官,所以V循着拉法尔的气息,执起那只手,呼吸都变得意味深长。
“某一天,那个人再度许愿,希望神能够爱他。于是成为人的神爱他如自己的一部分。”
滚烫的鼻息贴近,V轻轻闻嗅拉法尔的皮肤,同时献上一个落在手心的吻,小心翼翼又虔诚。
拉法尔神情微动,为这个总是压抑自己、用脊梁撑起风帆的男人,他内心泛起难以言说的酸涩。
他神情专注地配合道:“所以,这一次你想许什么愿望?”
V焦糖色的眼睛轻眨,眸光清冽却柔软。
……关于使命、谎言和骗局、粉饰捏造出的守护神和残次品,此刻,那些都不重要了。
“我想许愿。”
V在激烈的情绪中咧嘴笑起来,疲惫和世故悄然从这具身躯中离去,他现在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醉酒之人,醉醺醺地拉着许诺他未来的那个人,像是能再来一支舞。
“我希望时间在这一刻停止。”
他眼中重现光彩,也许就是拉法尔在那段记忆中看到的阳光夺目。
一个非常危险的想法冲破他胸口。
——就算永远到达不了新世界也可以,请让时间停在此刻,不要再前进。
就算明知不可能,他也不禁奢望。
因为现在他得到的东西太美好了。
第36章 扇区A·第三十六章
阿刻罗号正在穿过大回廊最狭窄部分,根据探测,再过十五小时,前方就将呈现那道去往新世界的星空门。
或是为保留最充沛的精力备战、或是为见证那一刻,不执勤的船员纷纷调整睡眠时间,此时阿刻罗号大部分地方都静悄悄的。
拉法尔不在自己的住所,他所处的地方是临近药房的备品间。
他面前摆着无数残余药液的器皿,一支注射器静静躺在他面前,侧开窗的设计能看到其中淡红色液体微微晃动。
医疗部是他全权掌控的地盘,无论调配药剂还是修改排班表都是他的一言堂——用掉所有已经生产完成的第二二三六号药剂重新提纯,拉法尔得到足够的幻光液,现在已经配置为枯眼水摆在他眼前。
“真实”。
拉法尔拿起注射器,这时候他什么都没想,没想那些后果,甚至未来。他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在提防那不知真面目的“幽灵”和所有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如同诱出它们才是他的目的,给自己注射致命药水不是。
没有任何有形或者无形之物前来阻止,注射器贴在他颈侧皮肤上,拉法尔从面前的镜子中看到自己,那双红眸中迸发无所畏惧的光,虽不知前路如何,却依然我行我素。
还有十几个小时,旧世界太阳所辐射的星空就将彻底被他们抛弃。明明曙光就在前方,他对某个人的承诺也没转眼就忘,拉法尔却不能等,他有预感,如果现在不去揭露那份真实,他将错失唯一的机会,永远被蒙蔽下去。
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或者更诡谲不可辨的未知?
探针刺入,药液缓缓充入血管,拉法尔在两秒钟之内感到眼球灼痛,火顺着脖颈往头顶烧去。不受控制的冷汗发出来,顺额头流下在他的眼睫上铺开,模糊了视线——这都是药理所写的正常反应,可是接下来他感受到的一切都不正常。
“……!”
预想中的致盲没有到来,反倒越过这一步直接产生剧烈的头痛,仿佛有尖锥刺入他的脑叶,将里面搅成一团,把大脑点燃。镜中的拉法尔茫然看着自己因为忍受痛苦咬紧牙关,虽然冷汗一茬接着一茬,疼得他后背僵直,浑身冰凉,可他没有失去视力。
更重要的是,它没有让拉法尔休克或者产生什么濒死体验,那些准备好的急救药品看来是不会用上了。
枯眼水的药理说明被篡改过,他是对的。
拉法尔来不及因走对了路而高兴或者兴奋。头痛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正在像劈开他的脑子一样深入脑髓。完全开始发作的药性让他全身在剧烈痛苦中麻木,足以让人疼得大叫,可惜他这个人最不怕的就是疼痛,他一点也没吭声,硬抗着,甚至还能思考,在四处确认周围的变化。
终于,他的眼睛开始涨痛,但又能够忍受,他撑着药品台闭上双眼,在稍微缓解后复又睁开,因为眼前的画面依然相同而感到庆幸——如果枯眼水能为他呈现真实,那至少他眼前的景象和刚才没有不同,这里真的是现实,而不是幻境。
可下一秒,他却因自己看到的东西笑容凝固。
试管和试剂瓶中残留的药水不是原来那个颜色了,它们从淡红变成暗红色,就像血。
拉法尔以为是他看花了眼,直到剧烈疼痛持续半个小时后终于渐渐平复,他从头晕目眩的现状中脱离,枯眼水还是成为血色,没有变化。
如果现在的他已经拥有“真实”的视野。
“视力……感知……”拉法尔喃喃,那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似乎就要成真。
为了验证,他走出备品间,目光不停扫视周围。
还是同样的船舱、银白色金属墙壁、巨大的数字钟,病房区的医护人来人往,没有在拉法尔眼中变成怪物或者异形。
可他的心脏一直悬吊在悬崖峭壁之上,不敢怠慢任何看到的事物,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
“首席,中午好!”达莉亚,那个在拉法尔苏醒时刚好在场的年轻护士推着输液车经过,看到行色匆匆的拉法尔,在礼貌问好后愣住了,因为拉法尔猝然盯住她,神情险峻。
“怎、怎么了。”达莉亚连忙检查自己的仪表,护士服、胸牌、手里的病案夹都没问题啊。
达莉亚再度看过去,发现拉法尔的目光原来不是在她身上,而是盯着她车上那些输液袋,目不转睛,像在瞧洪水猛兽。
——难道我忘开低温保持开关了?温度调得不对?
小护士慌了,马上确认自己是否有疏漏,可查了一圈没发现问题。
“这是什么。”拉法尔突然开口打破沉默。
达莉亚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顺口答道:“是血浆啊。”
但揣摩首席医官意图已经成为医疗部全体员工的必修课,达莉亚猛地意识到不对,这应该是一个突击测验!
她心下了然,开始滔滔不绝地把自己这台输液车上所有血浆剂型、都要输给哪位病人、再到血浆制备过程、注意事项全都背了一通,说得口干舌燥,然后去瞄部长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