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之敌(194)
案发当日的傍晚时分,一个身影披挂着一身夕阳,缓缓踏出查理曼家。
旁人不认得他,林檎却能一眼认出他的身影。
林檎强压着心跳,快步直行到了查理曼面前:“昨天下午,谁来了你的家?”
查理曼正抿着嘴唇,沉默不语,忍得眼眶内一片血红。
闻言,他茫然地抬起头来,舔了舔干裂的嘴巴,舔出了一舌头的血腥气:“哦。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
查理曼低下头,神情庄严,心里却滔滔地翻涌着一腔根本吐不出来的黑血。
他不能说。
他要誓死捍卫宁灼的清白。
因为即使他招出“雇佣兵宁灼在妻子死来过”这个信息,也于事无补。
宁灼来时,妻子的情绪明明很好。
宁灼不可能隔空索命,半夜潜入他家,把妻子的脖子割断。
不把宁灼招供出来,这说破天就是一起警督妻子自杀、警督担心名誉被毁,想要把尸体连夜处理了的丑闻。
把宁灼招供出来,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本部武的死,金·查理曼背后的故事……牵扯出来的一连串的事情,能化作绞索,把查理曼活活吊死。
查理曼不是傻瓜,他会算账。
正是因为会算账,他又被宁灼牢牢抓在了手心。
查理曼心下一片冰凉,像是被隔空用一把刀子抵住了咽喉。
……姓宁的简直是魔鬼!
……
宁灼等候了许久,林檎终究来电了。
这回,他并没有问他案件的细节,没有问他为什么出现在查理曼家附近。
林檎似有所感地问道:“宁灼,你要走了,是不是?”
不管多少次,宁灼都会讶异于他的灵敏聪慧。
但事情还没有办完,宁灼从不会提前让人知道他想什么,要什么。
他反问:“什么意思?盼着我死?”
“傻话。”林檎闷闷一笑,“什么时候,出来见一面?”
“再说。”
宁灼放下通讯器,继续对面前的闵旻说:“我来找你姐姐。”
闵旻分开头发,挺熟练地伸手按到颈后:“这就给你叫去。”
宁灼:“我会需要她很长时间。”
闵旻想一想,呼叫了她的御用帮手小闻,叫他帮忙照看金雪深。
这番安排其实毫无必要。
因为于是非早就自觉主动地接管了闵旻的工作,衣不解带、目不交睫地守在金雪深,他又能够无师自通地掌握一些医疗基本知识,反倒叫闵旻这个医生无所事事起来。
安排完毕后,闵旻坦然平静地拣了条椅子坐下,嘱咐宁灼:“多给我姐姐喂点好吃的。她跟你一模一样的,东西不喂到嘴边一口都不吃。对了,告诉她,叫她看我的日记,里面有我写给她的话。……哦,还要她修一下我那台留声机。”
作完交代,她闭上了眼睛。
待闵旻昏昏睡去,闵秋的一双冷眼便抬了起来:“……有事?”
自从“哥伦布”纪念音乐厅原地爆炸后,除了完成必要的机械维护工作,闵秋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人间了。
宁灼对闵家姐妹,都是一样的干净利索。
他将一张卷起来的宽幅图纸推给了闵秋。
闵秋展开那一卷纸后,稍一挑眉:“……白纸?”
“你也是我们‘海娜’的人,我需要你。”宁灼说,“我要你造一艘船。”
闵秋微微蹙眉,以为自己听错了:“……船?”
“是的。我们这里只有你有经验,所以我请你来主持,人,管我要。钱,管金雪深要。我们有很多。造船是够了的。”
宁灼吐字轻快而冷淡,长睫毛压着绿宝石一样毫无情绪的瞳仁,神情和声音都是相当的无情:“动力、武器、食物、水源、抵御风浪的能力,这些基础的功能设计我不管。我有几个要求:房间要多,足够带走‘海娜’和‘磐桥’的所有人;床要舒服;船舱底部要有一个独立的小房间,给小唐。”
闵秋怔怔地盯着宁灼看。
曾经渴望过天高海阔的闵秋,总觉得她那个看月亮的梦似乎已经遥远到成了上辈子的事情。
突如其来,她的梦想又一次降临到她面前。
她甚至可以去为这个梦想,亲手画出一张蓝图。
面对这样的好事情,闵秋的第一反应是,太好了,不可信。
她果断提出质疑:“所有人都肯走吗?”
宁灼很痛快:“愿意走的走,不愿意走的留下。”
闵秋:“建船的事情瞒不住,会被大公司发现。”
宁灼:“我来想办法。”
闵秋:“人手不够。造船是精细工作,‘海娜’和‘磐桥’里能做我帮手的人不多。但是从外面找人——”以她的经验来讲,很危险。
这的确是一个大难题。
宁灼想到了“调律师”:“我会找人帮忙。”
闵秋也不单在这一件事上钻牛角尖,继续发问:“建好船,去哪里?”
“先去185号定居点。岛还在,我们留下。岛沉了,我们再走。”
说到星辰大海,说到探索前路,宁灼的语气一点不浪漫,也不激动,只是单纯的平铺直叙:“……看月亮去。”
闵秋低头看向那张空白的图纸,手指拂过纸面,窸窣有声。
她的耳畔,重新回荡起了海浪的细响。
她的手有些颤抖:“船有名字吗?”
“没想好。”宁灼说,“先叫‘桥’吧。”
想要建一座人人可走的桥,是单飞白单方面发的一场不切实际的幻梦,要耗费的人力物力不胜其数,百年说不定也建不出。
宁灼领他的人情,却不肯解他的风情,要打破他这百年的长梦。
先前,宁灼不肯走,是因为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如果宁灼肯走,只要一艘能带走所有人的船就够了。
退一步,船的名字,可以姑且叫做“桥”。
不过,在走之前,宁灼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把船的事情托付给闵秋,宁灼走出门来,却意外发现了提着病号餐站在门口、不知道听了多久的傅老大。
宁灼一顿之后,问他:“……都听见了?”
他也不是有意要瞒着傅老大。
总要做通闵秋的工作,征得她的同意,他才好跟傅老大提这件事。
傅老大挠了挠耳朵,没头没脑地说:“……挺好。银槌市不是个好地方。走了好。”
宁灼轻呼出一口气:“那你把你的东西好好收拾了。捡重要的东西带。整个‘海娜’就数你的行李多。”
傅老大说:“我不走。”
宁灼瞄他一眼,认为这是一个玩笑。
傅老大是那么爱热闹。
从宁灼认识他起,他就是个最俗的世俗人兼日子人,硬是能在银槌市这种声色犬马的地方,支出一片独属于他的煎炒烹炸的小天地。
他有事要忙,便匆匆抛下一句话:“你不跟我们走,又能去哪里?”
傅老大没有立即给他答案。
他笑眯眯地目送着宁灼离开,望着前方,出神地叹了一口气:“遇到你以前,我也只是一个人呀。”
而于是非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病房里转了出来,好奇又认真地从背后打量他。
傅老大回过身去,正撞上他那一双颜色纯正到剔透的电子紫瞳。
于是非发现,傅老大在和自己对上视线的瞬间,出现了明显的迟疑,心跳与呼吸的频率也有所提高。
但他的各项指标又很快恢复了镇定,甚至有心对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给小雪做了一点海带排骨汤,劝他多喝一点,对身体好。”
于是非接过了他精心煲制的汤,突然问了傅老大一个问题:“傅老大,你的全名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