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之敌(236)
大家欣喜若狂,准备开一场盛大的篝火晚会。
吃过那么多苦,他们最懂什么叫及时行乐。
酒过三巡,醺醺然的众人都围着火堆,跳着各成体系的舞蹈——大家是雇佣兵出身,谁都没有经过专业的练习,因此跳得心安理得、毫不整齐,把舞蹈返璞归真地跳出了古代祭祀的感觉。
可大家乐此不疲,欢快地把这场群魔乱舞演绎了个痛快淋漓。
宁灼不跳舞。
他是老大。老大得有老大的样子。
他在一片喧嚣热闹里,正襟危坐,几乎把自己坐成了一座整洁肃穆的牌坊。
宁灼将酒杯第三次抵住自己的唇畔时,单飞白按住了他的杯口:“哥,别喝多了。”
宁灼斜他一眼:“看不起我?”
单飞白笑微微的:“你喝多后总记不住事情。”
面对单飞白的揭短,宁灼暗暗地一咬牙,面上若无其事:“只有那一次。”
然后,他听到了单飞白意味深长的反问:“‘只有那一次’?”
宁灼皱眉:“什么意思?”
单飞白低咳一声,跳过了这句疑问,向他伸出手来:“我们去跳舞吧?”
宁灼接住了他递来的手,却将他一把拽进了怀里,追根究底:“到底什么意思?”
单飞白仰头看着宁灼。
他今天戴了纠正眼镜。
隔着粉色镜片,他清晰地看到了在炽热的光与影里的宁灼,垂着眼,皱着眉看他,目光如灼。
这样的场景,他曾经见过的。
……
那时候,“海娜”和“磐桥”还是敌对关系。
在一次火并后,他们又立即被要求合作。
彼时单飞白的手臂骨折还没痊愈,宁灼的右小腿还有单飞白的弹孔。
在带着彼此留下的、难以抹消的伤痕的情况下,他们需要替一个被寄了死亡威胁的大小姐,查出幕后的寄信人是谁。
而等他们二人顺着千丝万缕的线索,找到幕后“真凶”时,宁灼和单飞白都明白了,为什么对于这类刑事案件,大小姐没有委托“白盾”,而是找了他们。
他们面对着的,是一个还不满十七岁的小姑娘,家里弥漫着异常浓烈的药味。
小姑娘家原来住在下城区,家里做一些街头贩卖的小生意,虽然不大正当,但这是他们赖以维生的手段。
然而,上城区的某位大小姐马上要过十八岁生日了。
她打算新建一片私人的高尔夫球场,用她的爱犬命名。
她相中了这片条件还不错的下城区的土地,亲自开口,向她的父亲索要。
她的父亲当然也要满足他的小公主了。
什么,拆迁赔偿?
对不起,经过调查,你们这里全都是违规建筑,拆掉是应当应分的。
我们在另一片下城区购置了一批安置房,请你们这些原住民到那里去吧。
而当小姑娘全家来到指定地点,看到他们的“安置房”才是风雨飘摇的真·危房时,他们坐不住了。
他们哪里有钱来整修这个所谓的“新家”!
然而,父母还没来得及找人理论,就直接被“白盾”抓走,理由是从事违法生意。
等他们拘留结束,他们原来的家,已经被毫不留情地铲平,成了一堆废墟。
见到一生经营的家就这么被夷为平地,父亲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呕出来,很快就因为心脏大面积梗死猝然离世。
父亲一死,母亲也就此垮了,也没能在黑市的医疗机构里治好病,肺部被感染,整日咳嗽气喘,活成了一个骨瘦如柴的风箱。
小姑娘走投无路,只好靠出卖自己,和大小姐身边的一个保镖谈起了皮·肉生意,赚钱之余,套到了大小姐的通信地址。
她咬着牙寄出了那封恐吓信,想要吓唬吓唬她。
这是一个小姑娘力所能及的报复。
她天真地以为,和她年龄相仿的大小姐,会因此感到害怕、愧疚、寝食难安。
小姑娘没想到,宁灼会这么快找上她。
她眼圈通红地问:“你们是来抓我走的吗?”
宁灼把枪掖回了自己风衣衣摆的下方,伸手摸了摸身上的口袋,略一皱眉,随即不由分说,把正好奇地打量小姑娘家破旧陈设的单飞白一把推到墙上,毫不客气地开始搜检他的口袋。
冰冷的指尖掠过他的前胸,腰腹,和牛仔裤的四个口袋。
把单飞白摸了个透后,宁灼将自己翻检到的东西往一旁的桌子上一扔。
一包刚吃了一颗的水果糖,一个漂亮的镀银打火机,还有一张不记名的id卡。
宁灼:“密码。”
单飞白耸一耸肩,面对这样明火执仗的打劫行为,老老实实地说出了密码。
确保小姑娘记住后,宁灼脱下了自己的手表,把它押在最上面。
随即,他冷冰冰地对满脸问号的小姑娘说:“今天是圣诞节。我们是圣诞老人。……圣诞快乐。”
说罢,他们掩门离开。
电梯是常年损坏的。
他们二人只得一前一后,在铝制的旋转楼梯上步行下楼。
楼梯发出生涩刺耳的吱嘎声,好像随时随地会承受不住他们的体重,原地崩解,把他们俩从12楼摔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单飞白插着口袋,走在后面:“一会儿去找一个替死鬼吧。我有份名单哦,银槌市里死有应得的人可是不少。”
宁灼:“嗯。”
单飞白:“我们俩是圣诞老人?”
宁灼:“嗯。”
单飞白在后面探头探脑:“圣诞老人从来不是双人行啊。”
宁灼头也不回:“你是那头鹿。”
“可今天才24号啊。”单飞白嘀嘀咕咕,“是平安夜。”
宁灼这回疑惑地转过头来:“有什么区别吗?”
单飞白笑眯眯地又一耸肩:“没有哦。诶,宁哥,我们找个地方喝一杯吧。”
宁灼警戒地剔了他一眼。
在他眼里,单飞白的一切举动都可疑。
他对自己搜身的优容放纵,他那带着笑意的热烈的攻击性,包括他时刻不改口的“宁哥”,统统都可疑。
所以在宁灼看来,单飞白就是个野性不驯、难以捉摸的怪物。
面对宁灼充满怀疑的注视,单飞白倒是坦然:“我今天可是大出血啊。我卡里的钱,够买你五十块表的。酒钱你给啊。”
宁灼:“……”
他以为单飞白那么大方痛快,是那卡里的钱不多。
在肮脏的薄雪开始纷飞的傍晚,宁灼和单飞白来到了一间伪装成餐吧的小酒馆。
喝完酒,热一热身体,方便晚上办坏事。
然而,酒喝到一半,宁灼的状态开始不对劲起来。
他轻手轻脚给自己倒好了酒,随即把酒瓶重重往桌面上一顿。
单飞白眨巴着眼睛,从酒杯上方好奇地看向宁灼。
宁灼说:“我想,为什么要杀别人呢?就应该杀了她。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单飞白一眼就知道他醉了。
“她”指的是那位大小姐。
不醉,不会公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只能在心里说,然后默默地做。
单飞白换了个凳子,斜坐在宁灼身前,柔声细语道:“哎呀,那人不就是把你绿了吗,看你说的什么气话。”
这下,四下里竖起耳朵偷听的酒客便以为这是件香艳的家务事,都放松了神经,笑嘻嘻地嘬着酒,看好戏。
好在宁灼醉了,耳朵也不很好使:“什么?”
单飞白起了一点坏心思,伸手攥住了宁灼的双手,诚恳道:“那哥,既然你们俩玩完了,我们俩的事情,是不是也该提上日程了?”
在场酒客,有三四个人齐齐喷酒。
……这是什么混乱的男男关系?
藉着其他酒客们愣神,单飞白趁机架起宁灼,将他就近扶到了一家旅馆。
宁灼这样的状态,自然是没办法做正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