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之敌(238)
生命被意外延长后,宁灼算是拥有了大把时间。
但具体要怎么花用,他还没想好。
在宁灼思索人生与时间的意义这样宏大的课题时,一帮裸·着上半身的肌肉男,在海滩边默默地对宁灼行注目礼。
“我看你们和我都差不多一个样,糙老爷们儿。”一个“海娜”的雇佣兵拍了拍自己健硕的胸肌,对其他人真诚地表达了疑惑,“……可老大不穿上半身衣服,我怎么感觉他跟咱们都不是一个性别的?”
穿着比基尼、枕在凤凰的镂空大腿上惬意喝饮料的闵旻侧过脸去:“这话说的,他难道和我一个性别啊?”
其他雇佣兵整齐划一地摇了头:“也不是。就是……就是……”
大家学历差不多都是胎教水准,尽管最近被宁灼按着去学文化知识,但无奈书到用时方恨少,储备实在有限,“就是”了半天,也没能找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宁灼。
在大家词穷之际,宁灼侧过身去,露出了线条漂亮的脊柱沟。
雪白浪花溅射到他的身上,在金色阳光的照射下,挂着皮肤上的水珠熠熠生光。
“……哎呀。”有人看不下去了,提议道,“给老大披件衣服吧。”
宁灼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人嚼舌根。
他盘腿坐在冲浪板上,问单飞白:“你玩这个,觉得有趣吗?”
“当然啊。”和他肩并肩坐在板上等浪来的单飞白笃定地点点头,“冲浪的精髓不就是耍帅吗?”
宁灼垂下眼睛:“你帅吗?”
闻言,单飞白彷佛是被夸奖了一样,嘚瑟中又带有三分羞涩地抿嘴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宁灼翻了个白眼,扭过脸去看碧海蓝天,怕忍不住一脚把他从板子上踹下去。
但单飞白一闲下来,浑身的骨头都要一齐作痒。
他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把水枪,从后瞄准了宁灼:“不许动!”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宁灼反手敲中了他手腕的麻筋,夺下枪来,反顶住他的太阳穴,毫不迟疑地扣下扳机——
喷了他一脸的水。
单飞白站立不稳,一跤翻进了水里。
可他眼疾手快,在身体失衡的同时,一把扯住了宁灼的肩膀,二人双双落水,成了一对落水鸳鸯。
片刻后,两个人藉着板子的浮力,凫在了海面上。
单飞白擦了擦眼睛,笑眯眯道:“昨天晚上是不是就是这样的?你射……”
宁灼在海里狠狠蹬了他一脚,让他痛得闭嘴老实了十分钟。
这时,海滩那边遥遥传来了响动。
宁灼回头一看,发现是“海娜”和“磐桥”的人居然又掐起来了,为首的就是那两个脾气最火爆的雇佣兵,直接穿着泳裤在海滩上演了全武行,滚了一身沙子。
宁灼和单飞白都不知道,两边是因为他们二人刚才到底是谁先挑事而起了争执,一言不合,打一架再说。
发烫的海风拂过宁灼的头发。
恍惚间,宁灼看到有一家四口,正在海滩一角玩耍。
女人穿着漂亮的泳装,用沙子构筑起一个小型而坚固的防浪堤。
这是她被婚姻和健康束缚住、无法实现的梦想。
她身边有一个小男孩,正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一往无前地探索着属于他的新世界。
男人身着“白盾”警服,托着一个十三岁的男孩的双腋,把他举在半空,一圈圈地旋转,累得满头大汗,却仍是笑容灿烂。
少年的心理显然比眼前的男人成熟得多,对于父亲的举动抱着无可奈何的宽容态度,把自己交给他,全情配合著他的幼稚游戏。
好像是察觉到了有陌生的目光投来,那孩子转过头来,和宁灼对视了。
他和宁灼一样的绿色眼睛,在日光下泛着浅浅的琉璃蓝。
他歪着头,向来冷淡的神情间流露出了些许好奇的意味:你是谁?
宁灼不肯眨眼,但那虚幻的美好仍是转瞬即逝。
沙滩上只有一群胡闹的、欠揍的混小子,在尽情发泄着他们过剩的精力。
他若无其事地转回头来。
单飞白见他神情不定,抬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宁哥,想什么呢?”
宁灼想,他感受不到任何快乐或者刺激的存在,是合情合理的——经历过血与火、生与死,一切都显得是那么平淡。
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使用大把大把的富余时间,仍然觉得活着就是浪费光阴。
但他觉得,只要和单飞白在一起,这些游戏就不那么乏味。
既然都是浪费,浪费在单飞白身上也不坏。
宁灼看着单飞白,问:“浪什么时候来?我们可以再来一次。”
第143章 番外五:银槌纪事
(一)
之前,银槌市之前的资源,是相当集中的。
在交通方面,大公司们只专注于“民生”项目,地上是轨道交通,天上是民用飞艇,海上是近海渔船,把所有人的心牢牢锁死在这方圆2000多平方公里的岛屿之上。
普通人没有财力,更没有心力去考虑这2000平方公里以外的事情。
但是总有例外。
几乎每隔几个月,就会有个别“神经病”自制飞艇或是舢板,想要飞越海洋,离开银槌,去探索新世界。
结果无一例外,都是折戟沉沙。
尤其是飞艇,大多数自制飞艇,还在岛上人的视线范围之内时,就会爆·炸起火,从半空跌落。
而踏上海路的人,几十年来也无一回转。
也不知道是乐不思蜀,还是入了地府。
银槌市发生两起“地震”那天,也有人看到宁灼他们乘坐的“桥”离港。
那艘去向不明的船,至今也没有任何回音。
可是从那天起,岛上的人有了目标。
他们开始自制各种远程通信机器,尝试在这个原有基站全部报废的世界,向184号安全点发射信号。
从前也有人这样做过,但都无一回应。
一个银槌市的年轻人,从幼时就看他的机械师父亲忙于这项看似毫无建树的事业,用他四处拼凑来的边角料,向全世界各地发送通信信号。
长大后,他也加入了他。
父亲前两天突发脑溢血,进不起联合健康就诊,可当他想要把父亲送到黑市的医院时,又碰巧遇上“白盾”在严查违法行医,耽误了很长时间。
父亲就这么去了。
年轻人把父亲的骨灰捧回了家,流着眼泪,抽着劣烟,敲打着那台通信器的键盘,发送了一条信息:
“我父亲也没了。我从此以后就是一个人了。”
这些年,他和父亲经常用闲谈的方式向包括184号在内的各个点位发送信息,比如他们捡到了一只小狗,他们接到了一笔生意,他们吃了之前没舍得吃的一顿大菜,可惜并不好吃。
时日久了,父子两人几乎把这台通信器变成了一个单向的垃圾桶,向那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人们讲着他们无聊且乏味的家庭故事。
这条信息发送后,年轻人去狭窄的阳台抽尽了最后几口烟,把菸头投入了垃圾桶,顺便擦干了眼泪。
等他回到通信器前时,最近的一条信息,却已经不是他刚刚发送过去的那一条了。
——有人回覆了他,是德文。
年轻人怔忡半晌,马上拿起文本翻译器,一句句翻译过来。
“你好。对不起。我感到很遗憾。”
“我的父亲前些日子也去世了。”
“我们被告知最好不要私下回覆任何来自你岛的讯息。但是你是个例外。希望你不要觉得孤独。至少我想要拥抱你,先生。”
年轻人呆立在了机器前,许久后,他猛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确认他得到的反馈不是幻觉后,他下意识地大喊起来:“爸爸,爸爸!”
脱口喊过后,他才意识到,父亲死了。
已经没有人可以回应他了。
他跪倒在地,张开双臂,拥抱着通信器,把额头抵在显示屏上,又哭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