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之敌(33)
单飞白重获了自由,可惜不多。
他眨巴眨巴眼睛,明白宁灼为了不节外生枝,不会杀他了。
他的命保住了。
换言之,可以作了。
单飞白摸着被吊出一线淤伤的脖子,乖巧道:“我不走。但上床睡觉会死吗?”
宁灼疲惫已极,耳朵嗡嗡的,听不大清楚声音,却不愿露出分毫端倪,勉力应答:“会。”
这是假话。
不过宁灼也并不担心他趁着自己熟睡杀自己。
现在,他们二人一个手捏着对方的秘密,一个想要拉对方挡枪,恰好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再说,单飞白才没那个杀他的心。
这些年相处下来,宁灼相信,他决不肯给自己一个痛快,巴不得活活气死自己才好。
想罢,他和衣躺上了那张并不柔软的床,连被子都没盖,似乎也不打算睡得很久。
“哥,跟我说说吧,九层的人是谁?”单飞白还是不知死活地好奇着,“他把一张脸换成了金·查理曼,得有多恨他啊。”
宁灼困倦中仍然不漏口风:“恨金·查理曼的人不少。你也讨厌他。”
单飞白:“以后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宁哥还是多跟我讲讲吧。说不定我能帮上你。”
宁灼发出一声含糊的笑。
这是“不想讲给我滚”的意思。
单飞白坚持:“百年修得同船渡。”
宁灼懒得和他胡说八道,掷地有声地吐出两个字:“睡觉。”
他的话音发虚。
四十几个小时没睡,一沾上枕头,睡意就滔滔而来。
察觉宁灼那边动静小了,不消几个眨眼就只剩下匀长的呼吸,单飞白大了胆子,蹑手蹑脚地接近了他。
一步,又一步。
直到冒着死的风险站到床前,单飞白才微微笑起来。
他又没死。
单飞白脸皮之厚绝非等闲之辈。
宁灼虽然明说不准他上床,可他想,我都被电了,如果不上床,那不是白被电了吗。
单飞白跳过了“同船渡”,直接进入了“共枕眠”那部分。
他相当熟稔自然地钻入了本该属于宁灼的被窝,侧身蜷了一会儿,把它暖热了,才动作极轻地、一点点帮他把没有盖好的被子拱到了宁灼身上。
在这一点上单飞白总觉得宁灼怪可怜,冷冰冰的,捂不热似的。
他甚至做好了被惊醒的宁灼踹下去的准备。
有些出乎单飞白意料的是,宁灼没醒。
宁灼向来是忙碌的,直到把自己累得筋疲力竭才肯停下脚步,随便找个地方歇一歇。
或者说是晕上一段时间。
很多次了,“海娜”的队员经常会在基地的各种角落里捡到一个熟睡的宁灼。
宁灼对生活品质要求极低,也早就习惯在他安睡后,有各种各样不同花式的被子盖到身上。
他习以为常,睡醒后随便撩了被子就走,仿佛那是从地上长出来的。
因此宁灼盖着温暖干燥的被子,无知无觉,无比自然。
大概是了却了一点积年的心事,也大概是因为单飞白在身边,沾染了些年轻而温暖的气息,宁灼这一觉睡得远比他自己想要的长,要沉。
在梦中,他回到了他十八岁那年的初冬。
第21章 (一)遇
宁灼早忘了他和单飞白初遇时, 自己正要去做什么。
但那绝不是一件要紧事。
不然他不会半道拐了弯,去做那么一件无聊的事情。
彼时,“海娜”正在宁灼的打理下蒸蒸日上。
最初, 宁灼的人脉承接于傅老大。
傅老大好像跟很多地下世界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有交情。
但这种交情有些古怪, 不远不近, 不咸不淡。
偏偏听到一个“傅”字,谁都能卖他三分薄面。
宁灼将这三分薄面, 发挥出了十分的效用。
人都说,宁灼是个独狼的性子,可真要给他一群狼, 他硬是能管得服服帖帖。
即使仅仅是承接一些运送、安保的工作, 不走旁门, 不走歪路, 宁灼也以极强的行动力和出色的即战力,带着整个“海娜”创下了一套漂亮至极的业绩。
18岁的宁灼,个头只有一米七六, 后来在22岁抓紧时间又发育了一波,才突破了一米八大关。
放在普通人里,他当然能算高挑。
然而, 但凡能在雇佣兵这种行当里混出头的,都是越悍越好。
身高、体重, 都是“悍”的硬指标。
整个“海娜”里,比宁灼精壮彪悍的男人多了去了,一走出去, 宁灼永远是中间最瘦弱的那个。
偏偏宁灼战力非凡, 又是个能做主的,加之“海娜”的大多数人都承过他的情, 和他是换命的情分,因此那些高大威猛的“海娜”队员对他永远是众星捧月,心悦诚服。
……那画面看上去相当震撼。
旁人实在不能理解一群大老爷们儿能对一个年轻人这样敬服,他们只好结合宁灼那和雇佣兵身份格格不入的相貌和身段儿,略加揣测,顿时了然。
哦,好大一只漂亮兔子。
就是不知道那小身板吃不吃得消。
宁灼在外的声望是好是坏,平生最爱大撒把的傅老大从不操心。
一开始他只是单纯捡个崽来养,好调节一下枯燥无味的生活。
后来崽开始交朋友,他也无所谓,多做几碗饭的事情而已。
直到有一天,傅老大才发现自己要投喂的人似乎有些过多了。
这时候宁灼默不作声地拿给了他一份名单,上面一串串总计二十来个人名,看得傅老大眼珠子发直。
这么多人?!
……什么时候从哪儿钻出了这么多人来?!
他就此和宁灼进行了一次深谈。
宁灼表示,在这种乱世想要多赚点钱,拉人入伙是必须的。
至于为什么要用傅老大的名头招徕各色人等,宁灼的理由是他年纪还小,做事可以,但需要背后有个人帮他壮一壮声势。
傅老大当然知道他在扯几把蛋。
宁灼心里深深恨着的那个人,现在已经爬到他高不可及的云端去了。
宁灼几次遇到危机,险死还生,都是靠着恨意逼自己活下来的。
他想要复仇,首先得攒下自己的资本。
不过,傅老大向来心大。
他想了想,觉得宁灼还肯编个理由骗骗自己,也不是完全的不乖,于是一扫要伺候这么多人的沮丧之情,高高兴兴地做他的后勤工作去了。
说起来,从宁灼认识傅老大以来,他就发现这人怪异且神秘,对清洁打扫、洗衣烹饪等等家政工作有着远超常人的痴迷,而且做得相当不错。
有了这位脑回路异于常人的老大在背后为他做旗,宁灼干得越发风生水起。
“海娜”基地落成后不久的一个冬日,宁灼要去干一件不大重要的事。
骑着摩托车路过一处以赌场而闻名的下城区街道时,宁灼被冷风吹得口渴加胃痛,就在街边的自动贩卖机旁停下,买了袋不知道是用什么豆榨成的饮料。
这种街区里贩卖的食物,色香味当然是一样没有,黏糊糊的,但胜在够烫够热,喝下去舒服。
在宁灼认真地喝这袋饮料时,他瞥见了一辆停在街角的车。
赌场的夜永远是最热闹,也透支了白天的精力。
因此正值中午的街道了无生气,四壁都是空荡荡的,阳光照下来也没有几分暖意,只剩下白花花、凉阴阴的光污染,晃得人眼晕。
那车出现得怪,停得也怪,歪歪斜斜的,好像是出了什么急事,临时停靠在这里。
很快,宁灼就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一个被剥得只剩下一身单薄里衣的少年,被倒提着从一条小巷里押了出来。
他似乎受了伤,闭着眼,颈部渗着鲜血,出血量不小,将他上半身都染污了一大半。
车里有个头破血流的人,正在给自己裹伤,见到那小孩被拎回来,不由分说,劈面打了少年一个耳光。
他没什么反应,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弄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