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阶(211)
画上的余念穿着圣地的传统服装,面带微笑,神情温柔似水,仿佛在注视着浑身斑驳且一丝不挂的贺安清。
“哦,您别介意,只是还没来得及摘下来。”
说话的是其中一名穿军装的人,声音偏细,贺安清觉得有些面熟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只见那个人来到床边,双手背后歪着头,说道:“我是郑将军的右副官黄钦,受将军之命侍奉您。只不过您还没有正式名分,不能称您为夫人,当然我们对您也不会直呼大名。先委屈您几天,等大婚之后降佛会赐予您称谓。”
“你们怎么进来的?”贺安清一说话,自己都吓了一跳,声音仿佛飘在半空,没有重音,嗓子哑得音调都拐了弯。
黄钦下意识咬了咬嘴唇,道:“郑将军去轮圆殿见降佛了,怕您身体不适,让我来照顾您的起居。”
贺安清蹭了蹭腿,他只裹着一床白色被单,很不适应被陌生人凝视,这让他不舒服。他看着面前四个穿着白色袍子的僧人,其中两个端着盘子,他问道:
“这是什么?”
“先恭祝您有幸能与将军结合。”黄钦勾了勾手指,让僧人上前一步,将托盘呈上来给他过目,说道,“这是您的展颜服,在结合期穿的,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
贺安清扫了一眼,托盘上根本没有能称作布料的东西,何来衣服可言。
“还有一点,您现在是将军的向导,已经从联邦弃暗投明,不再是皇族的身份,请您谨记。”黄钦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侧身让出一边,道:
“我带您去衣帽间,会有人帮您穿戴,请放心,都是僧人中的向导。”
“我要去洗手间。”贺安清的手抓紧了被单。
“在您昏迷的时候,已经有人帮您清洗干净了,您不必过于拘谨。”黄哲做了个“请”的姿势。
贺安清咬着牙,下颌骨露出了棱角,他掀开单子,一条腿下床点地,刚想站起来,有两点红痕的脚踝一受力,人就扑倒在床下。几名僧人并未放下手中的托盘来搀扶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冷眼看着。
“您还好吗?”黄钦垂眸看着他凸起的蝴蝶骨。
贺安清浑身较劲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爬起来。
他浑身赤裸,走在一群衣冠楚楚的圣地人中间,不像将军的配偶,反而像个被制服的犯人。
通过狭长的走廊,他才意识到将军府邸的装饰有多么朴素,除了暗色系的墙壁和地面,其他多余的摆设一概没有,甚至连易教的法器都少之又少。
他赤脚走在冰凉的大理石上,脚上的伤口裂开了,渗出点血,在亮得反光的地面,留下一串暗红色的印记。
黄钦推开双扇门,示意他进去。
这是一间会议室大小的椭圆形房间,两边的弧形墙壁上是衣柜,上下四层,有的是木门,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有些玻璃门的,能看到挂着的军装。
地上铺着圆形地毯,正中间立着一面比人都高的三面镜。
贺安清走到镜前,镜子里映出一张美而苍白的脸,额角的伤口还未愈合。身上虽然血迹和液体洗干净了,但皮肤上的擦伤,以及昨夜的痕迹,依旧深深浅浅,无比鲜活。尤其是胸前和大腿,指印都能看清楚。
僧人们两两一组,分别站于贺安清的两侧,一个举着托盘,另一个拿起盘中的珠串,从后面系在了贺安清的脖子上。
另一边的信徒同样拿着长短不一的银链,由宝石和珍珠串成,一端挂在脖链上,另一端垂下来。
镜子背后是大大的落地窗,外面天阴了下来,大概又要下雨了,一根根银链在皮肤上缠绕,散发着凛冽的冷光。
这就是所谓的展颜服?
一条接一条的拼接方式,遍布全身,像是穿了,又像是没穿,让贺安清想起了青川的秀场。特殊部位的密度略高,但并不能遮挡什么。
他看着一个僧人将喉结下的链条接了一截,又在胸前分开两段,从肋骨处绕于后背,他问道:
“我要怎么出门?”
黄钦从镜子的反射中与他对视,道:“结合期无需外出。”
“你们囚禁我?”
“这怎么能算囚禁,这是为了郑将军的方便。”
贺安清头皮发麻,刚想反驳,这时大门被敲开,一个僧人拿着平板,低头弯腰走了进来。
黄钦与之耳语了几句,问道:
“有多少?”
僧人将平板给他看,他点点头道:“看来释放量很不错,发狂指数下跌了这么多。”
“释放什么?”贺安清回头问。
“我忘了汇报,在清洗的时候,(省略5句话),如果您能主动一点,让将军可以好好……”
“放肆!”贺安清吼道。他眼睛通红,瞪着在场所有人。
“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一下,您不再是贺氏皇族,与郑将军结合的那一刻起,就把姓氏抛弃了。”黄钦不以为意地继续道,“别动气,晚上还要继续,我相信您能做得更好。”
贺安清上前一步,抬起手却抓了个空,黄钦后退一步,眼底露出了凶光。
他手腕上和腰上的那几条银链,一端都被僧人牵扯着,整个人无法向前一步。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黄钦先开口说道:
“这也是我们的工作,希望您能理解,如果这几个人让您不满意,是要被拉去忏悔室受鞭刑的。”
贺安清慢慢放下手,僧人将银链穿过(省略四字),压进(省略两三字),另外两根珠链从(省略两字)绕过,三条链交汇于脊柱骨的最末端。
但差一点怎么都系不上扣,两名僧人捏着两边用力往一起凑,勒得贺安清只得向前挺着腰肢。可再用力,还是差一截,僧人的手上一使劲儿,只听刷拉一声,银链断了,珍珠一颗颗掉下来,弹了老远。吓得僧人们赶紧跪在地上,怕黄钦生气。
“怎么回事?”黄钦蹙眉看着一地白色的珍珠。
其中一个躬身埋首于手背的僧人,小声说道:“尺寸是之前照着余参谋量的,与……与这位不太合适。”
贺安清攥紧了拳,没有说话。
黄钦轻哼一声,道:“回去把臀围改大一点,先找余参谋的外袍给他穿。”
信徒们赶忙四下散开,有的收集地上的珍珠,有的打开了弧形柜门,拿出棕色暗纹的长袍给他披上。他记得这件衣服,是卧室画像上余念穿着的。
贺安清这才意识到,虽然将军府邸素雅而庄重,但却处处充斥着余念留下的痕迹,他像一个鸠占鹊巢的掠夺者,不讲理地占有了余念的一切。
这不是他的家,他的亲人,他所牵挂的事,通通不在这里。
田佑乡用生命救下了他,不是为了让他被困于金丝笼中,也不是让他作为将军的附属品而活。
与郑惑结合,就意味着要忘掉联邦,忘掉皇族,忘掉平晏?
他做不到。
贺安清屏退了僧人,扣上胸前盘扣,系紧腰上的缎带,径自走到了镜子后面的矮桌前,随便找了一双布鞋套上,与那些大一截的军靴相比,这双鞋应该也是余念的。
只是如今落得这步田地,他还在乎用谁的衣服,穿谁的鞋吗?
他挺直腰板,即使腰酸得不得了,也保持着趾高气昂的姿态,走回黄钦面前,问道:
“郑惑什么时候回来?”
“天黑以后。”黄钦道。
“既然他晚上才回来,那我要出去一下,你不放心可以跟着。”说着贺安清就往门外走,黄钦一把拉住他,说道:
“等等,我要跟将军报备,才能……”
“带我去看田佑乡的遗体。”贺安清打断了他,两人身量差不多,只是贺安清微微抬起下巴,有种俯视别人的感觉。
黄钦松开手,他对贺氏厌恶到了极点,如果罪人说要去忏悔,那他又有什么必要阻拦?
“他已经下葬了。”
“那去墓地。”
黄钦踌躇片刻,答应道:“我去准备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