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自愿来上学的[无限](83)
“……对不起。”
“没什么,我不爱学习, 没读高中反而少受几年折磨。”孙远诚打了个哈欠。
“我做过一道生物题, 题干说堆在一起的新鲜蔬菜中间会发热,问,发热是为什么。”
“答案是植物细胞在进行无氧呼吸,无氧呼吸产生的能量大多以热能形式散发。”
李子越叹了口气:“当时我摸到丧尸堆内部, 感到一阵不正常的温热,便有了这种猜测。”
孙远诚这才恍然大悟:“但是也太针对我们这些没上学的玩家了吧,正常人一看到‘呼吸’这个条件,就会去摸鼻子试探气息啊。”
李子越只是点头, 并不说话。
孙远诚疑惑地揉着眼睛, 直觉告诉他李子越有点不对劲。
然而主线任务好不容易结束,他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放松,内心的疑问压不住滔天的困意,眨眼频率越来越低, 不过呼吸间,已经昏睡过去。
仔细想来, 他也有整整两天没有安心闭眼过了。
李子越走过去替他挪了点位置,防止枯树枝落在孙远诚身上,这才抬眼看向被他们一路带过来的老妇。
眼下,主线任务已经结束,留着老妇也没了任何意义。
但李子越还是有话想问。
他走过去:“我知道你没死。”
老妇并不吭声。
“我不问你为什么想要陷害我,我只想问,”他顿了两秒,“你为什么要自杀。”
“你们不是活到80岁后身体机能和年龄就不再变化了吗?既然死不了,为什么要自杀。”
老妇依然闭眼不回答。
李子越抬眸看了旁边的农户一眼,只见他沉重地叹气。
李子越觉得自己可能明白了什么。
“对不起,”他抿了唇,“我问了一个很冒犯的问题,对不起。”
谁知,原本怎么也不肯张嘴的老妇在听了他这句话后却流下两行热泪来。
李子越愣在原地:“抱歉,我说这样的话并不是想让你……”
老妇缓慢睁开了眼眸,面带慈祥:“孩子。”
“孩子……你不要明白……”
“我和钱万龙并非亲母子,”她缓缓而道,“你见过关孩子的地下室了吧?”
李子越点头。
“这都是我们造的孽……”眼泪滚下,“孩子在一开始就被我们分了类,懦弱的会被送去当新娘,玩家杀了新娘,我们就能得到神赐予的食物和新的孩子。”
“而心狠手辣的,会被我们养大,作为新村民……”
她看着山下:“这里天气恶劣,根本种植不了正常植物,我们借了死孩子的血肉,将这些肉埋在土里,才能使土地肥沃一点……但长出来的庄稼还是不够大家吃的,而我们能把握的其他食物来源,只剩下神了……”
“只有完全利于自己的村民才能在这样的选择中存活,他们必须毫无愧疚地诱导、逼迫、杀害玩家,同时也要毫不留情地利用孩子……”
老妇似乎在笑:“很久之前的选择决定了我们现在的局面,心狠的村民不可能留我们这些能力不行的老人吃白饭。他们不会杀了我们,因为神不允许,但他们会给我们递来刀子。”
“钱万龙是我养大的,人即使再无情,对着自己养大的孩子还是会留下一点善意,而这点善意,却成了杀了我的匕首。”
“你知道吗?如果我不死,钱万龙会被村里人说闲话的唾沫星子压死,他们会骂他弱懦、无能、胆怯……我受不了啊……”老妇掩面痛哭,“我受不了啊,我宁愿我自己死,我受不了,我自己养大的孩子,他小时候是那么可爱,那么聪明,那么勇敢,却被这些人这样说……”
“我受不了啊……”
李子越垂下眼睫,从侧面隐约能看到他的睫毛在上下快速抖动,似乎在叹息。
农户站在旁边:“村里老人自杀已经成了一道习俗,很多老人都有自觉,时间一到自己会找个地方自杀。少部分不愿意的,也会被村里人施压,而这些施压者不仅有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还有同样面临自杀悲剧的老人。”
情绪过于激动,老妇在发出一声凄惨悲号后,再度昏了过去。
李子越闷着声音不说话,他似乎心情低沉,只是站在原地活动身体,并不离开。
张敛同样沉默着靠在一侧。
农户手里牵着小神明,在对李子越一行人挥手:“谢谢你们。”
他那张沧桑的脸此刻却挂满了笑。
李子越抬起眼眸来,见到二人,他面上的沉重才减了一分。
“没事。”
他缓慢摇头。
见一老一小转身向林深处走去。
高的蜷缩着身,矮的挺直了脊背。
林间雾气逐渐消散,天上的阳终于落到这片阴沉的森林间,树叶不再黑绿,而是染了点阳光的金黄。
他们的身影缓慢消失。
“张敛,”李子越冷不丁地开了口,“跟我去个地方。”
张敛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遭,并未开口疑问,只是跟在李子越身后。
路上,张敛靠了过来,他垂下眼眸,见李子越掩在发丝下的一小截白皙的下颔。
他肤色本来就白,彼时阳光落到他脸侧,竟使那边润白如玉。
张敛发了愣,过了半晌才开口:“你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不是。”
李子越回答很快。
张敛眉眼柔和:“好。”
“你并不笨,但为什么试卷上……”
张敛现在已经有了进步,这类事情只说一半,防止李子越炸毛太厉害。
但这次似乎有点不同。
李子越罕见地没有发火,而是低着头,沉闷地叹了句:“我不懂。”
张敛止了话,只是看他。
顺着山路而下,又拐了几圈,这才让李子越找到另一片田地。
这片区域很小,零星落了几户破败的茅草屋,屋前留了半亩田,黄土向上突起裂开,缝隙里插着几株翠绿的苗,有几个被太阳晒得皮肤发黑发亮的青年弓着背在打理杂草。
隔着房屋,听到屋里传来孩子哭闹的声音,又有几个妇人在好声劝慰。
他们正是先前涌入地下室的奇怪村民。
这里的氛围与老妇那派完全不同。这里有奔跑的小孩、勤劳的妇人,劳作的男人,以及忙于家务的老人。
瘦弱的小黑狗蹭着枯黄的树干,将舌头伸出来散热。
难以想象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还存在着坚持以劳动养活自己的村庄。
坚持劳动没有错,但明显能看出他们身体状态很差,远不如另一批村民。
李子越下意识伸出手来,却发现自己的手指被一层看不见的水雾隔住。
那边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他只能站在这边看着,无法跨过。
他的手指在水雾中划过,见那些人的动作加快,月升日落,昼夜在更替,四季轮回。
见一片金黄的麦浪退去,翠绿的树叶枯黄掉落,高大的树木最终只剩树干。河水干涸,柔软的土地硬地像可以杀人的石块。
村落在不断缩小,人们在向留在村里的老人挥手,随后背着挎包离开。
锄头落地,镰刀割断枯草,他们嚼着乏味的粗粮,头上的草帽随风起伏。
瘦弱的孩子围着他们跑,他们伸手抚摸孩子的头,干瘦的脸上却挂着笑容。
李子越只在这个副本见过捧着碗哭泣的村民,见过提着沾了血的铁桶说狠话的村民,见过冷着脸对玩家嘲讽的村民。
从未见过笑得如此……
他眯了眼,感到眼眸有一丝刺痛。
他见了太多恶,再见到善时竟然也觉得有些不适和局促了。
“有时候我会梦到过去,”李子越低着头,“梦里的我大概只有几岁,正对着我旁边吃面包的小孩流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