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反派他亲爹(48)
“我遇上他时,他已经彻底疯了,那不是你师父,元澈,你的师父早就已经不在了,咳,咳咳!”
楼映台环住顾江雪,顾江雪捂嘴低下头去咳嗽,把嘴里的血腥味都悄悄咽了。
漆黑如山的邪祟剧烈颤抖起来,元澈胡乱摇头。
不,不会的,师父他怎么会入魔,那个揉着他的脑袋,带着他诵读仁义礼智信,最是温柔的师父……
顾江雪说自己为师父做得够多了,可怎么够呢。
他名声鹊起时,有不长眼的开始诋毁延宸,说他废物一个,不配做元澈的师父。
元澈难得生气,而他师父把他送去奉神司时,元澈吓坏了,以为师父不要他了。
延宸无奈失笑,再三保证不会,还定下每半月来看他的约定,元澈才勉强愿意在奉神司求学。
在奉神司度过的前半个月,元澈很开心,奉神司的先生们尽是大能,哪怕在术法的悟性上笨拙如他,其实也能听懂一些,假以时日,起码也能有点进步。
师父来看他时,他开心地与师父说了好久,然后……他看到师父眼中的欣慰与放心,以及释然。
就好像,他只要完全放下心来,就会松开元澈的手。
元澈的开心凝固,一下如坠冰窖。
他被师父捡回来,他只有师父一个家人,师父也就剩他了。
师父怎么能不要他呢?
于是他开始跟同窗学子们客客气气,不敢深交,刚用了点功的术法再度放下,就怕师父看他过得好,放下心来,哪天悄无声息走掉。
顾江雪大约是看出来了,劝过他几回,但元澈不敢赌。
他又不会去主动惹事打架,别的都不要紧,还是师父最重要。
后来离开奉神司,随着他名声愈发响亮,师父好像愈发沉默,后来,竟把两人住了十几年的药庐留给他,要搬去别的地方。
自己医术出众,流言蜚语却让师父受伤,是他错了吗?
元澈心乱如麻,延宸坚持要搬走那天,他无措地恳求道:“师父,我不行医了,好不好,你别走。”
他看到师父眼中闪过泪花,闪过愧疚,摸了摸他的头:“别说傻话,你医术大成,为师很自豪,是……我无能,没什么再能教导你,你为了我,有些东西没有好好去学,真当为师不知道吗?”
元澈仓皇抬头,延宸收回手:“是我耽误了你,别浪费自己天分,我会经常回来看你。”
但延宸不知道,对一个依赖亲人的孩子来说,只要他给出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元澈的承诺,元澈就不必惶惶不安。
延宸以为自己无能,以为自己离开元澈才是为他好,但元澈要的根本不是这样的“好”。
他们都没错,可他们又都错了。
元澈宁愿变成邪祟也想回来看一眼,是怕师父从此郁郁寡欢,消沉度日,甚至殒命。
他没有想到绝望的延宸竟然选择了入魔。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怪物整个身躯爆发而出,那是亡灵最痛苦的哀嚎,余声震荡,震得人头胸嗡鸣,在凄凉的回响里神魂被撞得晕眩,险些失去神智一起扭曲地哀鸣。
楼映台以剑化诀飞速在楼依依鬼主两人身前落下剑阵,挡住了祟音的侵袭,但他和顾江雪身前的防护就有些来不及。
他本想催动化龙身,直接用灵力相抗,只会轻微受点伤,不过他眼睛刚化出龙瞳,九瓣金莲就先一步跃至身前,金光漾开,替他俩挡住了祟音。
顾江雪虽然疼得提不起劲,但灵力还在,摧动金莲不在话下。
楼映台趁机结了个印,而后让顾江雪把金莲收回去。
祟音造成的惨相没有持续太久,那一声余韵被拉长,而后越来越轻,元澈的体型也从扭曲的怪物慢慢缩小,不一会儿,他变回了十七岁的样貌,跪坐在地。
元澈泪流满面。
他像个失去所有的孩子,哭得声嘶力竭。
他在药庐建了劫境,等了好久好久,可师父都没有回来看他一眼。
原来师父是再也回不来了。
魔死后身死魂消,不入轮回。
上穷碧落下黄泉,他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师父了。
*
元澈哭得那样难过,楼依依和鬼主恢复神智,试探着从剑阵出来,走到元澈身边,但看着伤心的元澈,一时间也想不到说什么话。
任何安慰对此刻的元澈来说都是徒劳的。
顾江雪收回金莲,而楼映台一把捉住他的手。
“你说,你杀了逼你堕落的邪魔,”楼映台死死拽住顾江雪的手,凝视他的眼睛,“是他吗?”
顾江雪默了默,才道:“是。”
楼映台竭力控制手劲,但他的气息已然不稳:“你在养伤时,夜里梦魇了。”
此话一出,顾江雪愕然,他这才知道,原来先前与楼映台同榻时并非没有梦魇,只是被楼映台瞒住了!
他有没有在梦里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顾江雪心念电转,一时间没敢轻易开口,但嗓子里的咳嗽没憋住,偏头一咳,这下唇边竟骤然滑下条血线。
“顾江雪!”
楼映台眼神一乱,立时顾不了别的,先按住手腕给顾江雪灌输灵力,顾江雪抹去唇边殷红的血丝:“我没事。”
楼映台眼神与唇角都绷得死紧,顾江雪轻声细语地哄:“真的,你探我脉象就该知道我没说假话。”
楼映台按着顾江雪的手腕,知道他此刻的确没有受伤。
但能受伤的从来不止身体,还有心。
从劫境开始,顾江雪时不时就会莫名咳嗽,如今再想,分明每次都是提到延宸的时候;再说他的梦魇,离开楼映台后一年里,顾江雪最大的变故就是堕魔。
身上没伤痕,心脏就不会滴血吗?
反正楼映台很疼。
他嗓音带着沙哑,一字一顿问:“梦魇是因为入魔?”
顾江雪下意识想说不是,但看着楼映台渐渐漫上血丝的眼,心里也跟着狠狠一揪。
他不想让楼映台难过,真的不想。
他受那么多罪回来,是想看楼映台能平平和和地过,能被自己逗出鲜活表情,不是要让他跟自己一起痛的。
若是害他也痛,那也太亏了。
可好像、好像他总是失败,没法让最在乎的人安心起来。
少年时不知愁滋味,还会稀奇地想,楼映台要是真哭起来,会是什么样啊?
可等自己尝过世道苦楚,他就一点也不愿想象楼映台难过的样子。
顾江雪抿抿唇,轻轻靠近了楼映台怀抱里,他埋首,轻声道:“……是。”
“那段日子不太好过,延宸、咳,早疯了,我跟着听他每天疯言疯语,自己也差点被逼疯。”
楼映台呼吸发沉,收拢手臂抱紧了他。
“不过好在他疯得一心就想让我入魔,所以虽然嚷嚷着要杀了我,但一直没动手。”顾江雪一点点讲述,说到这里,语调适时地轻快了一点,“我怕时间长了,他哪天痛下杀手,也怕自己先疯,急着摆脱他,所以到底入了魔。”
楼映台张嘴,刚要说什么,顾江雪就继续:“他关着我,不见天日,我是……真的差点被逼疯,梦魇里,全都是他的声音。”
“我不想提他了,楼映台。”
顾江雪压抑着,细细颤抖起来,楼映台将他死死扣入怀里,低声道:“好,不提了。”
顾江雪闭着眼,知道这一节算过去了。
他是真不想再提延宸了。
也不会提起延宸在那七天里朝他动了一百零八刀,一刀一刀,剜下他的血肉,割完又治,治了再割,反反复复,生不如死。
梦里的血潭……那都是他自己的血。
暗无天日的地方,他听得最多的声音,除了延宸的疯言疯语,就是锁链哗啦,以及刀锋割破血肉,血滴滴答答砸下去的声响。
最初在雨里被延宸捡到,他没有将延宸认出来。
这个魔头疯得披头散发,瘦骨嶙峋,一身衣服破破烂烂,甚至不如街边乞丐。
顾江雪只把他当个路过的邪魔,以为自己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