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反派他亲爹(72)
与这样乖巧的孩子说话,楼映台声音也平和下来,“抱歉,今日无法归……回去。”
小久:“啊!”
传音玉牌那头的声音眨眼就低落下去,楼映台正思索着还要说点什么,又听到稚嫩的嗓音大声传来:“没、没关系,小久可以等,乖乖等!”
楼映台愣了愣,随即眸光缓缓化开。
今日见了那样多的血,听了那么多的哭声,唯有顾江雪端坐桌边的身影,和这孩子的声音,让狂风暴雨过后的人间里,留下的不止疮痍。
总算心上还有些慰藉。
楼映台:“乖。”
稚嫩的童声和拍手声同时响起:“小久最乖!”
“嗯。”楼映台看着屋外渐渐停歇的雨,轻声应和。
奉神司的人连夜赶了过来,事关重大,那种子他们也拿了几颗,奉命带回去给漱玉道尊,顾江雪两耳不闻窗外事,心无旁骛,甚至根本没注意到夜已深。
直到一只手伸过来,慢慢拿走了他正在写写画画的纸张。
顾江雪怔了怔,迟钝地眨眨眼,终于从聚精会神的状态中醒过来,讷讷地“啊”了一声。
楼映台把纸张慢条斯理放到一旁:“你在学小久?”
“啊!”顾江雪骤然起身,“小久!快给家里——”
“传过信了。”楼映台道。
顾江雪这才舒出一口气,按了按脖颈,拍了拍楼映台的肩:“还是你靠谱啊!对了,还有依依……算了,我说了句傻话。”
楼依依即便哭过了,心里肯定也还难受着,这样的难受旁人还无从宽慰,因为不是什么有理就能劝的事,只是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她才能从难受里走一点出来。
楼映台看了看纸张上描摹的符文,不是顾江雪惯常的鬼画符版本,满满一张纸上,全是非常短的一笔、一个点,没有一个完整像样的成型笔画。
看来顾江雪是想把他观察到的咒按原本的样子描摹下来,奈何他的画工不允许,于是就采取了全拆手段,拆成了一条一条,一点一点,当然,别人还是看不懂。
楼映台放下纸张:“歇息下吧。”
外面的雨早已停了,湿润的泥土散发着青草气息,今夜格外安静,空中既无月亮也无星星,顾江雪叹了口气:“有酒吗,陪我喝点儿?”
楼映台顿了顿,还是请薛家弟子送来了两壶酒。
今夜他们歇脚的院子有石桌,两人用灵力拂去了桌椅上的水气,就在庭院里坐下,在杯中泠泠斟入酒水。
顾江雪举起杯盏,也不碰杯,先兀自饮了一口,酒液入喉,绵长甘醇,但不够烈也不够辛,他摩挲杯盏:“该上烈酒的。”
楼映台的杯子还搁在桌面,他指尖碰着杯子,却没喝,说:“想醉?”
若用灵力抗酒意,即便是烈性灵酒,顾江雪也能千杯不醉,但若不用灵力,他的酒量其实也就普普通通。
“有时候觉得醉一场,痛痛快快暂时把所有忘却,也没什么不好。”顾江雪一杯喝干净了,又给自己倒上第二杯,楼映台却说,“借酒浇愁愁更愁。”
“都有道理。”顾江雪仰头,脖颈仰出漂亮的弧度,像一只孤寂的白鹤,这次他放下杯盏,在石桌上磕出了重重的声音,没急着续第三杯。
“我最讨厌所谓的天命,从十五岁开始,我就不再信什么眷顾、好运,但是……”顾江雪看着空空的杯盏,里面恍然划过薛风竹、楼依依、元澈等人的面孔,酒不烈,他嗓子却也干涩得厉害,“但是怎么就真没有天命眷顾他们呢?”
让人看着多难过啊。
酒很香,但顾江雪口中和心里都开始发苦,他眼眶红了红,深深吸气,给自己倒了第三杯,这一回,楼映台终于将酒盏带离了桌面。
“若我受庇护,”楼映台垂眸看着黯淡的水面,“我宁愿给你。”
顾江雪放到唇边的酒杯一顿,他道:“那不行。”
“我这不信,那不信,但如果天道还愿意庇佑你,那我谢谢他,并且希望你好运连连,千万别断。”
顾江雪手一伸,跟他轻轻碰了个杯:“你好好的,我也能觉得世上还有点盼头。”
楼映台杯中平静的水面被他撞得晃了晃,顾江雪喝过第三杯,楼映台拿酒润了润嗓。
他对酒没什么嗜好,也实在品不出这玩意儿哪里好喝。他也不爱桂花糖水,太甜,不合他胃口。
无论喝酒,还是亲自入庖厨煮糖水,都只是因为顾江雪。
因为有顾江雪在,他才觉得酒和桂花糖水都是有意义的。
他和顾江雪尚在襁褓中时,两家就定下了婚约,但两个孩子头回见面,是五岁的时候。
楼映台早慧,三岁通理,但那时候他话更少,也非常不善表达,有什么都憋在心里,平时那一字一蹦,要不是念书时发声格外顺畅,其余人都该怀疑他是不是个小哑巴。
给他一本书,他能坐一整天,没书,也能坐一天。
楼家是世家大族,庇护的人太多,不乏有跟他同龄的小孩儿,家里挑选玩伴送过来,再活泼的玩伴,一天之后,也服服帖帖,跟家里大人表示,和少主玩不来。
因为他压根就不玩。
小楼映台看着他们离开,其实有失落,但不说。
他觉得自己可能不太正常,他也愿意跟他们一起,但好像总不能立刻融进去。
对年龄太小的孩童来说,一天、三天五天,如果还玩不到一块儿,那就无话可说了。
所以小楼映台直到五岁前,有伴读,没朋友。
直到他遇见顾江雪,遇见薛风竹。
顾江雪自小就是个十分醒目,鹤立鸡群的,他像玉做的娃娃,但眉眼一弯,就是灿烂的旭日。
别的小孩儿发现三五句后跟他说不上话,就会放弃,但顾江雪不同,他锲而不舍:“我还不信了,本少爷非要逗你笑!”
他与旁人都不同,碰了壁也还肯来找他,小楼映台不解,他茫然问:“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逗他笑?
小顾少爷哼哼:“想跟你一块儿玩呗,还能为什么?”
小楼映台愣了愣。
即便他不正常,也愿意跟他一块儿玩?
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却感觉心里滚烫滚烫的,好像跳得快了,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也能有朋友了?
原来有朋友,是会开心的,这就是开心。
小楼映台终于迟缓地察觉了其余人都拥有的情绪,人们之所以会笑,是因为遇上高兴的事,自然就笑了。
他不是怪胎,只是在情绪感知上,比旁人慢了一步。
水墨黑白的世界被着上了鲜明的色彩。
顾江雪是他第一个朋友,不仅要逗他,还要带着薛风竹围着他转。
如果不是顾江雪执拗,他大概会从一个觉得自己不正常的小孩,长成觉得自己不正常的大人。
不是所有人都有耐心去逗一个无关紧要又得不到回应的陌生人,哪怕是小孩。
所以后来,换他对顾江雪执着。
哪怕顾江雪不是顾家真正的少爷,哪怕其余人斥他是仙门败类自甘堕落,对楼映台来说,顾江雪就是顾江雪。
依依说得很对,人就活在这一辈子,为了守好一些人一些事,没有什么舍不得,没有什么不能撑的。
楼映台摸了摸自己腕间的菩提子。
“顾江雪。”
顾江雪:“嗯?”
三杯酒下去,他一点没醉,但面上已经被酒气染了点红晕。
“你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呢?”楼映台问。
柳非到死,才终于递上了一句话,可对楼依依来说,她等了好久,最终没能等到那个人。
顾江雪要他等等,那么,他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他不想错过,也——不允许错过。
顾江雪手指一蜷。
这方石桌不大,很小巧,因此即便他们对面而坐,也离得格外近,抬头时只要视线对在一起,就好像靠在了一起,彼此之间呼吸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