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先生(21)
阿花的爪子张开,一颗糖应声而落。它挥着翅膀,殷勤道:“吃糖!”
一颗再普通不过的糖果,用漂亮的糖纸包着,上面画着滑稽的卡通,俨然是小孩最爱的零食,也不知道这个糖它是从哪里得来。
陆吾和路易都惊了,谢柳生扯着阿花的翅膀把它揪回怀里,哭笑不得地训它:“你怎么搞来的糖啊?”
阿花挺起胸脯,浑身的羽毛都在发光:“就要吃糖!”
陆吾蜷起爪子,把糖果刨下桌,塞进路易的手中,然后继续趴卧在他的膝盖上,闭眼小憩。
老二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兴趣盎然地点评:“这鹦鹉可真机灵,智商得有五六岁的小孩那么高了吧。”
第24章 谢柳生
菜陆陆续续端上桌,老二拿起筷子便闷头开吃,鹦鹉天生戏精,在桌上蹦来蹦去,似乎想引起旁人注意。
最后还是老二自己付了饭钱,用他的话来说,整桌饭都是他一个人吃干净,谢柳生和路易一点都没碰,他要是心安理得地让路易甚至是谢柳生来付钱,他自己就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汤之臣此人,看着人模狗样,虽然长得不出挑,气质却是实打实的斯文。平日里一说话就吊儿郎当,为人却很有原则。路易在大学四年间就领教过汤之臣的执拗,便没有开口拦下他付钱的动作,只是说:“下次有机会再聚聚。”
汤之臣吃饱喝足,捧着圆溜溜的肚子,笑眯眯地说:“其实老四,前些天我去过你们学校。”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这周周一,你和格格那学校真不错,市中心,又是花海又是竹林的,一看就财大气粗,”汤之臣抽出一张纸,擦了擦嘴,“改明儿我看我能不能调到你们学校教书,感受一下土豪的气息。”
路易暗暗心惊,周一,不就是他遭遇竹林的日子吗?
想起汤之臣毫无异状的神情,路易又不好直说,只能含含糊糊地回答:“那再好不过。”
谢柳生进来坐了没一会儿就又出去,体贴地留下空间给这哥俩聊天。汤之臣觉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决定打道回府。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酒店,咱们兄弟俩有时间再聚聚。”
路易连忙站起来:“我送你回家吧。”
汤之臣笑道:“不用不用,你赶紧回家,别折腾了,”他看着路易的脸,这么多年过去,他没有丝毫变化,三十一岁的男人,面容还是像二十出头一样,俊美如昔。
他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路易的肩膀,叹气道,“老四,你得好好养身体,一天之内连着两次不明不白地昏过去。”
路易顺从地答应:“我知道。”
汤之臣抹平衣上的褶皱,大步离开,路易将他送到餐厅门口,目送他坐上的士。汤之臣挥手大声说:“老四,替我谢谢那个小伙子了!”
听见路易的回答后,汤之臣才关上车门,收回视线,与司机交谈。
这时候夜灯初上,到处都是绚烂的霓虹,江水从这里穿过,江岸两边都是高耸入云的大厦,五光十色的广告灯牌在黑夜里变幻不定。
秋日的夜风还是有些冷,路易抬头看着被城市的灯光染红的夜空,心里茫然无措。
老二有古怪,阿柳不对劲,原本熟悉的人似乎都换了一张面孔,透出不同寻常的气息。他自嘲地想,明明他自个儿就不是普通人,怎么会因为身边人不太正常而感到恐惧。
耳边传来沙哑的喵呜声,有什么东西在挠他的膝盖。
他低头一看,灰色的大猫在他脚边转来转去,混身皮毛油光水滑。他本来还阴云密布的心顿时晴朗起来,俯下身子把陆吾抱起来,一边抚摸他柔软的背毛,一边心道:“既然猫先生都跟我签订契约了,应该不会离开我才对。”
猫先生当然听不到路易的心声,他最近捡回了一些零零散散的记忆,性子愈发沉稳。想起前些日子趾高气扬的模样,羞愧都来不及,加上每日大把时间都花在睡觉上,这才一直寡言。
“猫先生,你觉得老二身上有什么不对劲吗?”
陆吾道:“他身上没有妖气,灵魂也没有异样,是人类没错。”
路易叹了口气:“是吗?”
陆吾安慰他:“你不要太草木皆兵,就连那个鹦鹉小哥也只是灵魂无根,他身上气息中正平和,再正常不过。”其实说中正平和都不大正确,每个人身上都会携带一股“气”,这个气是天生与后天所作所为一起糅杂而成。
人是看不见自己或者他人的气,就算是修炼许久的人也没办法瞧见——但是动物却能看见。这也是动物对人的善恶极为敏感的原因,大多数小孩还未沾染太多红尘,气也干净,但也有小孩天生的“气”就浑浊不清,所以家养的宠物大多数亲近幼童,但也有些动物看见幼童就逃。
随着孩童长大,便会渐渐沾染世间的杂质,恶意、嫉妒、后悔、伤心,诸如此类的负面情绪,以及人心里的恶意,便会污染身上原本干净柔软的“气”。
除了幼儿,世界上几乎所有人的“气”都带着灰色,没有人能夸下海口,说自己从未产生过一丁点负面情绪。
可谢柳生就是这个例外,他的“气”干净、洁白,就像天上飘浮的云,和冬日散落的雪,清清冷冷,纯白无瑕。就是因为太干净而显得不正常。一个成年男子,没有伤心难过,没有嫉妒后悔,除非这个人没有感情,或者他不是人。
陆吾没有告诉路易这些,只是略略提到了一点有关“气”的概念。
“那我身上的‘气’是什么样子的?”路易顿时好奇心大起,兴致勃勃地问。
陆吾摇头:“我没法看到你的气,你与我联系太深,我们俩‘气’已经连在了一起。”
只有灵魂相连的人,气才会相互糅合。陆吾失去太多记忆,依靠本能签订的契约自然也是刻在灵魂中的,如今记忆回来了一部分,他也知道更多契约的种类。他其实有些心虚,按他和路易的约定,签订的契约应该是最简单的一类,可没成想一下子就选择了最深刻的契约。
——灵魂相连,直到死亡才能解开。
路易也不深究,听见陆吾的解释,随口说:“原来如此,那算了吧。”
夜风徐徐而来,谢柳生将琐事打点好,匆忙赶到餐厅大门,瞧见站在街边行道树下的路易,终于放心地舒了口气。
“易先生,还好你没走。”
路易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消息,道:“你昨天找我有什么事?”
提到这事,谢柳生的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路易在谢柳生家里的咖啡座上坐定,谢柳生端来两杯冰咖啡,把冰镇西瓜切块装盘,又给陆吾和阿花一猫一鸟准备了些零嘴吃食。
看着一猫一鸟安静地埋头吃水果,谢柳生这才一脸凝重地道:“易先生,是这么一回事。”
谢柳生从小到大学习的都是中式餐点,他去年的时候心里就有学习西式餐点的打算。星期四晚上送走路易后,便前往机场飞去首都,没想到刚落地,就觉得心跳快的不正常,甚至有些犯恶心。他以为只是单纯的水土不服,没想到落地后几个小时,这种情况愈演愈烈。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他去问诊,什么毛病都没查出来。可他分明心揪着揪着的疼,像是有人攥着他的心脏,紧紧揉捏。做过检查后,显示的指标一切正常,医生甚至安慰他,可能是精神太差,回去歇歇就会好很多。
谢柳生半信半疑,但机器不会骗人,他只好回到酒店小憩休息,然而情况并没有好转,他心脏难受得厉害,疼痛深入骨髓。谢柳生破罐子破摔,干脆买了机票回广都。说来也奇怪,他刚看见广都周边连绵起伏的山峰,身体就好受许多,在他落地后,所有难受的症状一扫而空,清清爽爽,不能更正常。
谢柳生心说,这不是没问题吗?
于是他谨慎地又买了张票,就去隔壁省的省会,又是一番折腾,刚下飞机,熟悉的痛感就劈头盖脸地砸来,谢柳生在机场坐了些时候,发现疼痛非但没有缓解,反而越发剧烈。他只好挫败地再买了回广都的机票,在凌晨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一回到家,劳累许久的谢柳生便闷头大睡,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给路易发消息,不过路易没有回答。他自己还有事情要忙,转眼又是一天,发现路易还是没有回应,他才匆匆忙忙地上楼来寻路易。
路易沉吟:“你的意思是,一旦你离开广都,心脏就会特别疼,医生也检查不出来。”
谢柳生苦恼不已:“没错。”
路易自己从没见过这种事,看着谢柳生期盼的眼神,他又不大好直说自己对此并没有研究。不过现在有猫先生在,应该能找出一些门道。他不动声色地与陆吾对视一眼,看见陆吾灿烂的金色兽瞳,他的心一下定了下来。
——有门!
路易喝了一口咖啡,又问:“你以前有出过省吗?”
谢柳生大学毕业之前肯定没出过省,他大学都是在广都本地读的,不过大学后路易就不太清楚了。毕竟谢柳生一个成年人,出去旅游玩耍怎么也不可能事无巨细地告诉他。
谢柳生摇头:“真没有出去过,这还是第一次。”
路易几口把咖啡喝完,劝慰他:“你先好好休息,我回去想想,明天再来看你。”
谢柳生点头:“麻烦易先生了。”他起身将路易送到玄关,看见路易上了电梯后,才趿着拖鞋,脚步沉重地走回来。
刚刚谢柳生和路易谈话时,阿花一直在慢悠悠地吃水果,吃到一半,可能是觉得肚子有些胀,开始在桌上踱来踱去,像是在散步消食,姿态十足滑稽。发现谢柳生神色黯然,它便凑上去用脸颊蹭他,还像模像样地说:“柳柳不哭不哭。”
谢柳生啼笑皆非,摸了一把阿花五彩斑斓的羽毛,叹道:“谢谢阿花。”
阿花歪歪头,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哼哧哼哧地把自己吃了一半的果盘推到谢柳生面前,慷慨道:“阿柳!吃!特别甜!”
第25章 主干道
路易一到家就沐浴洗漱,穿着浴袍、发丝湿润地走出淋浴间。陆吾蹲在淋浴间外,探头探脑地张望,远远看去就是一团灰色的大毛球。
路易一看陆吾那样子就乐了,忍不住调侃他:“我只听说过家养猫会担心主人淹死在水里,没想到猫先生也这样吗?”
猫先生满脸绒毛,自然也看不出害羞了没有。他跳上淋浴间边的酒柜,矜持地半坐着。他看见路易漫不经心地为自己倒上一杯鲜血,发丝上的水滴落下,顺着锁骨而流,没入浴袍中。他故作镇定地用爪子挠挠酒柜上叠放的桌布,看着路易的脖子,觉得喉咙有些干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