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先生(69)
雪灵讶异:“这是?”
鸿鹄漫不经心道:“冥土极西雷渊的雷电,能超度亡魂,灭杀厉鬼。”他放下手,飓风也渐渐停了下来,水域开阔,两岸红花摇曳,先前的人面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倒是因祸得福,连雷霆都能如臂指使。”
致摁着胸口,缓缓地坐了起来:“我宁愿不要这种奇遇。”
鸿鹄哼笑,随后神色一凛:“到了。”
建木生在赤水江心的江心岛中,赤水江面最辽阔时,可以横跨万里,除了暗红色的江水,与天地尽头的建木,什么都看不见。鸿鹄话刚说完,致便觉得浑身都被捆住,像是陷入了粘稠的液体里,想抬手都艰难不已。
江面陡然升起飘渺的云雾,流云拂过脸颊时,清凉醒神,致浑身一松,发觉自己又能行动自如。而在他们的前方,巍峨的神木与他们的距离头一次这么近,好像伸手就能触摸到。岸边栽种着鲜红的石蒜花,不知从哪里刮起一阵威风,花朵随风摇曳。
就连赤水,都变成了寻常江水浅浅的绿,越靠近江心岛,就越清澈。
菩提子上的火焰不知何时熄灭了,鸿鹄随手一抛,菩提子便落到致的掌心。
“收好,”鸿鹄道,“待会儿你们上了岸,就一直向建木走,直到看见一头雪白的老虎,有九条尾巴,那就代表你们自由了。”
“那你呢?”致说。
鸿鹄一脸的理所当然:“当然是回去找未尘君,我可是他最得力的左臂右膀。”
“多谢。”致蹒跚地下船,给鸿鹄行了个礼。
鸿鹄摆手:“不必,那就有缘再会,请托我带句话给昆仑君。”
“什么话?”
“下次再找他一起吃糖。”
“我记住了。”
雪灵犹豫半晌,还是决定跟鸿鹄一起回到极北。她坐在舟上,与致遥遥相望:“将军,妾身想亲眼看见九阴君殒落,虽然不是自愿,可终归帮了九阴君作了不少恶。”
她笑着说:“将军,妾身不求获得您的原谅,只希望您再也不会遇到我这样的人了,愿您安康。”
致张张嘴,但雪灵却决绝地扭过头去,对鸿鹄说:“我们走吧。”
鸿鹄点头,冲致挥了挥手:“我们走了!记得笔直地向建木走,不要转弯,有缘再见!”
很快,伴随着水声,引魂舟很快消失在江上浓雾中。致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他低声说:“我原谅你了,雪灵。”
建木扎根于冥土,树冠却在九霄,枝上罗叶以亿万数,一片叶子,便是一个世界。致一脚深一脚浅地跋涉在无垠的花海中,他握住手里的菩提子,这颗石头一样的小东西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度,温暖了他僵硬冰冷的躯体。
他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给他取名的老妇人,黄昏残阳中的城墙,城外堆叠的尸骨,还有他幼时记忆中,那棵高大挺拔的金桂。
致的视野渐渐模糊,在他昏迷之前,他看见了一头巨大的白虎,白底黑纹,眼眸如同流淌的黄金,尾巴甩动间有九重幻影,它美丽,而又威风凛凛。
他终于安全了。
白虎扑来的一瞬间,化为人形,致浑身一软,躺在他的怀里。
他说:“昆仑君。”
肆•仙人捧心
第79章 招摇
清脆的鸟鸣唤醒了他神智,路易睁开眼,循声望去,就看见漫天翠色的鸟儿从山林中飞起,它们身披翠羽,在朝霞中闪闪发光,驱散了赤色带给人的不安。
瞰雾上的火光熄灭,坐忘观笼罩在耀眼的金光里,亡魂英灵尽数消散,他们将沿着东墟江前往忘川,进入轮回之地。就如同两千多年前的致一样。
路易伸出手,一只翠鸟停在他的指尖,随后用自己胸脯上柔软的绒羽蹭了蹭他的脸颊。山间响起此起彼伏的悦耳鸟鸣,漫天落下翠鸟纤长的羽毛,路易置身于翠羽海洋中,还没从方才的记忆中缓过神来。
陆吾将他扶住,担忧道:“你还好吗?”
过去的回忆,同眼前的景象交织,路易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抬手搂住陆吾的脖子:“我刚刚,想起我是怎么从极北之地里逃出来的。”
陆吾按住路易的腰肢,柔声安慰:“没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九阴君已经死了。”
路易将繁芜的思绪整理好后,清清嗓子,说:“我们去红莲道,我要看看那棵桂树。”他已将过去回忆起泰半,哪里还猜不出阳离到底是什么鸟类。
凤鸟栖息在建木枝头,而阳离便是其中的一种,它与三足金乌极为相似,尾羽翎毛都附着烈焰。不过三足金乌是东君的爱宠,而阳离则无拘无束,更有浴火重生的神奇能力。菩提子孵化出来阳离鸟,而翠鸟是阳离羽毛化成。
“翠鸟告诉我,桂树在红莲道等我,”路易说,“我要去看它。”
陆吾化为白虎,将他驮在背上,温柔道:“好。”
英灵已消,这里仍是生死交界之处,路易视野猛地拔高,群山峻岭都被他踏在脚下。几十里外,霞涌峰当真变成一朵绽放的红莲,他似乎听见桂树的呼唤声,穿越千年,终于来到他的耳边。
一路风驰电掣,莲花愈发近了,路易心跳如擂鼓,竟突兀地生出一股近乡情怯之感。即便知道过去发生了何事,即便拿回了身为善逝时的大部分记忆,他还是下意识地将善逝、司马致、将军致同自己隔开。
然而在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了,不论转世轮回多少次,他始终是同一个人。世事变迁,一团无知无觉的煞气,因为九阴君的别有用心,凝成魂魄、落地为人。
他本就不同于真正的人类,转世以后,就与前尘再无瓜葛。
飞跃崇山峻岭,白虎脚下的旋风卷起流云,数里外的红莲时隐时现,路易偶尔能看见火光一闪而逝。不过数息,红莲道便近在眼前,它就绽放在东墟江畔,晨吐朝霞,晚伴黄昏,等候了两千年。
正是黎明,朝霞从红莲中喷涌而出,恰似赤水上的红莲业火。
几个月前,在他一无所知时所见的景象再次上演。无数翠鸟奔向红日,义无反顾地投入这朵红莲中,羽翼染上绚烂的火焰,然后消失在他的眼前。它们身披金羽,尾染火焰,像极了他梦里所见的阳离。
陆吾欲再往前一步时,却被阻隔在红莲之外,无法进入霞涌峰内。
路易一愣,随即意识到,接下来的路得他一个人走。他低头亲吻陆吾毛绒绒的大脑袋,轻声说:“猫先生,我们待会儿见。”
说罢,他纵身一跃,白衣飘飘,坠入了翠鸟群里,一起消失在朝霞中。
他浑身轻如鸿羽,身边的翠鸟也化为金色的火焰,将他重重包围,在莲台中,有一棵树。它挺拔舒展,枝繁叶茂,树冠蔓延数米,路易心头一跳,他听见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致。”
路易下意识回答:“是我。”
下一瞬,他便来到桂树面前,幽香扑面而来,桂花一簇簇次第盛开,随后纷纷落下,亦如金焰如流星般坠落地面,路易打量眼前这棵参天大树,说:“你就是当初那棵树吗?”
树枝剧烈的晃动,路易却丝毫不畏惧,他心神一动,抬头看向树梢。
树梢上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眉眼清丽,雌雄莫辨。路易失神道:“你就是桂树妖?”
桂树妖扶着树枝,微微一笑:“你或许不记得了,但是你给我取了名字。”
“招摇。”
路易忽的一愣,随即头疼欲裂,他听见了致的声音,冷淡,带着战场上金戈铁马的杀气。
“原来是你?”
“物极必反,你吞食我肉身上的煞气长成,那也可以算成我生命的延续,我给你取个名字怎么样?”
“好。”
“那就唤作招摇,招摇既是桂树别名,又是北斗七星的摇光,即便我肉身不再,有你在,那个人就能知道我是否还在人世上。”
路易痛苦地尖叫,无数回忆蜂拥而来,像是要挤破他的大脑。
……
“昆仑君……”
陆吾搂住这个苍白瘦削的青年时,有一瞬间的怔忪。他终于等到这个人了,寻找了几百年,才在冥土找到他。他设想过许多见面的情形,但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第一次见面会在冥土中央,建木脚下。
怀里的青年快要瘦的脱形,陆吾仔细打量他的五官,发现说他是青年其实并不太恰当。他的脸上稚气未脱,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年龄约莫十八岁上下。
时机不等人,陆吾起身,将致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建木。
一阵闪烁的光晕后,陆吾与致消失在了建木中,徒留下摇曳的鲜红石蒜,冥土再次恢复平静。
致如今的肉身是由魂魄直接凝练而成,他手里紧紧握着一枚菩提子,将他天生的煞气镇压到几近消失。陆吾穿行在婆娑枝叶间,脚下是建木辽阔的树枝,枝上罗叶轻轻摇摆,偶尔能看见树叶间飞舞的凤鸟。
“昆仑君,”一只华美的凤凰落了下来,化成红衣黑发、凤眼翠眉的美貌少年,衣袂如火焰漫卷,“恭喜您终于找到伴生的煞气了。”
陆吾停下脚步,眉头微皱,叫出来人名字:“箫吟。”
致是天地间聚集而成的煞气,可煞气想要聚集而成也需要机缘,那就是神明诞生。致的前身,就是因陆吾的诞生,凝聚而成。
箫吟眼带笑意:“昆仑君一定是在烦恼他所在的小千世界在哪里。”
“没错,”陆吾道,“我从未到过,自然也无法从亿万罗叶中找到那固定的一片叶子。”
箫吟说:“他现在的身体是由魂魄凝成,想必昆仑君您也心知肚明——魂魄穿越建木,必定会前尘尽忘,你与他又没有契约联系,大有可能投入不同的小千世界,你可曾想过怎么与他相逢吗?”
建木是天阙与冥土间的阶梯,魂魄沿着忘川投入六道轮回,即便有心怀不轨的鬼魂想通过建木躲避轮回、直接投入凡尘,也会被洗刷掉一切记忆。陆吾是个懒散的神君,从诞生到前不久,他都没有离开过昆仑山,这几百年倒是在无数个小千世界逛了个遍,也仍旧对凡尘一知半解。
“少司命有一计,就看您答不答应了。”
陆吾:“你直说便是。”
“少司命可助您暂且转生为人,将你投入他所在的小千世界。”箫吟说,“只要致复活,您就能第一时间找到他,他复活的地方,就是埋葬他的地方。”
陆吾沉思片刻,的确,以致现在的状况,断不可能同他一齐回到昆仑墟。恐怕还不等致踏入,昆仑墟的神力就能瞬间撕碎他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