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观棋不语(17)
不过拜此所赐,我对他的印象反而好了一点,大概我是真的很想在张家人身上看到更多人性化的东西吧。
“怎么?你让我观摩教学,是打算也教教我么?”
张海客笑着摇了摇头,“那个太难了,我是想告诉你我们的诚意。既然大家合作了,秘密当然是越少越好。”
这是在反讽闷油瓶跑路么?我倒真没想到他会正面表示出自己的不满,“你的诚意就是在我们身上装窃听器?”
张海客愣了下,“什么?”
我眯了眯眼,指指自己的领口。
“哦——你说那个,”他大笑起来,连连摇手,“你想太多了。那就是个定位器,方便你们出事了,能立刻找到位置。它的有效距离只有几百米,别说窃听了,就连跟踪都够呛。”
仔细看着他的神情,我并没有发现说谎的迹象。难道真是我们误解了?
“那你也应该先告诉我们。”
“这个么……”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微妙,“其实是因为……”
“海客你别找理由,输了就是输了。”
这句话带了几丝撒娇的意味,音色绵软,居然是张诗思。我循声看去,她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正端着盘葡萄进来,上面还有星星点点的水珠子,显得特别新鲜。
张海客叹了口气,对我说:“说出来别见怪,我们这个族长,向来是独来独往,所以我怀疑你们进了山就会走……”
那不还是在跟踪我们么?
我撇了撇嘴,对他说的话却是心有戚戚。别说他了,我又何尝不想在闷油瓶身上装个定位器呢。
“都说了你是白担心吧。起灵不好说,我看小齐这么真诚,肯定不会骗我们。”把果盘放在我手边的茶几上,张诗思拍了拍我的手背,对张海客道,“我就说嘛,呐,小齐留下了,谁说他们两个会比翼齐飞的?这下算我赢咯。”
“比翼齐飞这种词可不是我说的——而且族长确实是跑了,怎么就算我输了?”
“当然算,明明就是你在疑神疑鬼,乱放什么跟踪器,把人给吓跑了。我信得过小齐,他说起灵会和我们汇合准是真的。不信咱们再赌一次?”
我听得晕头转向,见他们越扯越远,赶紧挥手说:“得了得了,你们也甭给我戴高帽子,这件事我不追究了。”
其实他们的顾虑很正常,更何况闷油瓶确实已经做出了不值得信任的事,就此揭过对双方都比较好。
张海客对我笑笑,头也不回地说:“诗思,我们还有事要谈,你先去看看海杏吧。她那套铃也带来了,我总觉得不安全。”
张诗思点点头,弓身收拾好铃箱,就提着出去了。我目送她挺拔的背影,忽然就想起传说中的日本女人。那种娇俏、服从都恰到好处,增一分矫情,减一分无趣的女人,堪称男人意淫极致的结晶,在真日本都没见过,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
我很想学电影里的国军高官来一句“张先生艳福不浅”,但看到他严肃的表情,还是把喉咙口的话咽了下去。
“我这几天在格尔木。”他顿了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叠照片递给我,我翻了翻,大部分拍的都是尸体,污血纵横,简直惨不忍睹。
“你的队友都跑了,一个没抓住,上面决定放弃那里,我就是去销毁数据的。”
“霍玲和文锦呢?”
张海客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几分茫然和厌烦。这种感情我很熟悉,显然那里的惨状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管是好是坏,今天见到的这三个人,无疑是我见过的最有人情味的张家成员了。
“不知道,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吧。”他摊摊手又说,“我去的时候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一点有用的资料都没剩下。”
她们居然都没死?这真是个理所当然但又令人意外的消息。我松了口气,持续至今的担忧终于消散了。想来疗养院就是从现在开始废弃的,一切都和我所知的未来吻合,过几年,他们大概就会潜回来研究自己的尸化症,并留下那小山一样的录像带了吧。
“多留意一下疗养院,我觉得那里应该还有价值,至少别让它重新办起来。”
我只能说到这了,还没发生的事担心也没用,当务之急还是做好进攻张家古楼的准备。
张海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下周三就去广西,没问题吧?”
“当然……等等!你记一下,咱们要想进古楼,还得准备一些特殊的工具。”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些追逐人体温的玉中人,我一跃而起道,“最重要的,所有人都得穿上能完全隔绝体温的衣服。要保证机动性,还有密闭性,一点粉尘都不能漏。”
以下关于装备的讨论,我们持续了近两个小时,密密麻麻写了好几张纸。我本以为要完成所有的要求必须延迟出发,没想到张海客还是在预定时间内全都完成了。可见他能动用的力量相当大,也让我对接下来的行程更增加了几分信心。
二 歧域 8
直飞南宁后我们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就向巴乃出发了。我本以为这次行动的负责人会是张海客,没想到临出发他却通知我要兵分两路,我和张诗思到营地去等闷油瓶,他们兄妹俩则留在后方。
他告诉我,因为他们名义上属于分家,没有资格进入本家的范围,所以从这里开始,除了我以外,队伍成员只能是本家的精英。
对于张家的族规,我自然是没资格多嘴的,同一身戎装的张诗思一起到达停车场时,老远就看到两辆并排的军用吉普。一个同样身着军装的中年男人正在给十人小分队做动员讲话,他肩上顶着两杠三星,沉稳严肃的神色没有一丝放松,说话不紧不慢,平和却也不失威严。
“……要听从上级的作战计划,协同行动,面对突发情况要灵活果断处理,确保无一人伤亡,无一人掉队。同志们能不能做到?”
在场的所有人立刻双腿并立,齐声回答道:“能!”
我愣了愣,脚下的步子也缓了下来。说实话我以前虽然经常下地,却也没加入过这种官方队伍,看到他们煞有介事的样子,反而觉得有几分异样。
那中年人点点头,张诗思则急忙拉着我走到队伍末尾,站了进去。
“下面是作为我个人想对你们说的——”说到这,中年人顿了顿,神情也稍微缓了一些,“你们都知道,这次进山意义重大,路途艰难,危险重重。张家的使命应该由张家人自己负责到底,所以我们的行动小组也没有外人参与。诸位都是本家的精英,请谨记,我们不仅是作为军人,也是作为张家的后裔为张家的荣誉而战。生死有命,期望与诸位凯旋归来。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其他人脸上是怎样坚毅的表情,心里也油然产生了一些原本没有的悲壮感。这支队伍原本是全军覆没了的吧,我没有听说过关于他们的任何消息。虽然之前听到张海客说他们的计划时,我也觉得非常厌恶,可亲眼看到他们不惜牺牲族人也要达成目标,又不得不佩服他们的决心。
其实他们和闷油瓶不是一样么?都是一群为了使命不要命的傻子。
但我却是真的想帮他们。
中年军官背着手,从队伍头一个个巡视过所有人,到了张诗思面前时,他停下脚步,给她正了正帽子,然后沉声对她说:“把平时苦练的成果都发挥出来,不要让我失望。”
张诗思没有回话,而是唰得一下,向他敬了个漂亮的军礼。他露出个赞许的微笑,又大步迈到我的面前说:“齐羽同志,下面交给你了。”
我纵然听得动容,也是完全不在状态的旁观模式,万万没想到有这一出,一下子就懵了。我能讲什么?这不是让我好看么?但是在场的人已经齐刷刷地将目光转向了我,我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
“各位,接下来到张家楼的行程,目的地是巴乃村。我们……我们先与张起灵汇合,然后再决定具体的行动计划,还请大家鼎力配合。”讲到这里我已经是无话可说了,看所有人还是杵在原地不动,那个中年军官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好擅自补上了一句:“解散吧,咱们得出发了。”
上车后,张诗思很自觉地坐到了我旁边,递给我一只文件夹,然后指了指在我正前方的中年军官,小声说:“他是这次的领队,全叔。这几年一直在巴乃,对那附近的地形和机关都很了解。”
正好听到我们的话,全叔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笑着对我打了个招呼。从他的神情中,我判断他应该属于比较好打交道的类型,也是松了口气。有时候一个讲道理的领队比一群身手矫健的精英更加重要,盟军强大,获胜的几率也会大一些。
翻开新到手的文件,原来是调查概况和区域地图,能清晰地看到麒麟形的村子和水下残存的建筑,还有各种关于机关的标注。起先我还打算利用坐车的时间看完它,结果没走出多远,眼睛就败给了颠簸的路况。
张诗思跟我说笑了一阵,也开始昏昏欲睡,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过了几个集镇,路明显变得越来越窄,两边的山峰间也渐渐看不到人类活动的痕迹了。
这种时候我总会想到人生存的不容易。那些人迹罕至的深山里,竟有人繁衍生息了几百几千年,一开始又是谁,抱着什么样的想法走进去的?逃避战乱?躲避仇敌?宁可与狼虫虎豹抢夺空间也要避开的,最终还是人祸么?
巴乃村在十万大山的腹地,现在的交通更远不比二十年后,基本上都是人脚走出来的土路,车开到开不下去的地方,一行人就下了车,直走到晚上才算到了目的地。
寨子里的木楼比我记忆中少,但大体格局没多大差别。在这样偏僻的地方,时间仿佛都流不动了,别说区区二十年,可能一百年前,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
我们在村里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才赶到了古楼边的营地。但说是营地,这里的规模却比瑶寨大多了,涂了迷彩伪装的板房和高高架在树冠间的天线,雪亮的灯光和轰鸣的发电机,倒比路上那些小镇更有现代色彩。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我们那次来这湖边会有大片的空地,原来都是拆了板房后留下的。
闷油瓶应该拿到他要的东西了吧?看着平静的湖面,我不由就想起了胖子和云彩,还有她的歌和笑声。自04年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之间,到底是隔着二十年,还是一条永远不能逾越的鸿沟?
如果我一直没有消失,我是不是应该在04年再来一次看看我自己?
想到这里,我苦笑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面前的房子。我记得04年扎营的地方,就在这座房子下面。
“怎么样?这边朝向不错吧?看你挺喜欢的,就让你住好了。”
循声回过头,张诗思换了套黑色的便装,正抓着两个苹果朝我走过来。
二 歧域 9
“你呢?”
她扬手扔给我一只苹果,指了指旁边的一间说:“当然也在这啦。可不能让你跑了,海客会赖账的。”